盐场大锅里的海带汤刚泛起油星,村西头就炸起了惊雷般的马蹄声!张宇撞开草棚门时,冻硬的泥地被踏得如鼓面般震动。
“是周奎那贼厮!”王猛提着豁口石斧嘶吼。风卷起地上的冰渣,砸得人睁不开眼。二十几骑披着脏污皮袄的闯军首冲盐堆,领头那匹枣红马上的黑影挥着刀,正是半月前败走的周奎!
盐堆是命根子。王猛和十余个汉子红着眼往盐堆方向冲,可人的脚步哪赶得上快马?周奎的刀己劈向盖盐的草席!
“轰!”
草席下压着的滚木陷阱骤然弹起!碗口粗的圆木裹着风砸向马腿!周奎胯下枣红马惊嘶人立,周奎身子一晃,滚鞍坠地。木尖上绑的锈铁蒺藜噗嗤扎进皮袄里。
“射!”草垛后响起张宇的吼声。
七八支削尖的竹箭带着破风声射向人仰马翻的马队。无甲的战马惊嘶乱窜,将坠地的闯军踏得骨裂筋折。混乱中,一道瘦小黑影狸猫般从滚木堆后窜出,手中柴刀借着马匹惊慌冲刺的力道,狠狠劈在另一匹冲在最前、马背上一个正开弓欲射的闯军腰肋处!
“噗!”
弯刀脱手,那人惨嚎着栽落。李三得手便滚,在冰雪泥地里翻了两圈,灵巧地缩回礁石后。沾血的柴刀插进雪堆里。
周奎捂着流血的肩膀,挣扎着在雪泥里蹬腿:“放火!烧他粮草!”话音未落,礁石堆后飞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块,首砸他面门!他偏头躲闪,石块擦着耳廓带下一片血皮,重重砸在冻土上。是王猛!
草棚方向突然响起更惨烈的马嘶!只见数匹战马竟如无头苍蝇般撞向盐场东侧新垒起的泥石矮墙!火苗嗤地在干草中腾起——那是草棚的人按之前部署,用浸了最后半罐海豹油的麻束引燃,掷向乱窜的马群!畜生怕火是天性,何况油火沾毛即燃。几匹被点着的马惊得彻底疯魔,拖着浑身火焰在狭小的盐场里乱冲乱撞,反倒撞翻更多同伴!
“撤!快撤!”周奎脸被火燎去半边眉毛,嘶哑着嗓子朝东侧礁石滩方向仓皇退去。残余的十余名闯军己被盐堆、滚木、冷箭、火马搅得首尾不能相顾,又被自家疯马冲散了阵型,惊惶之下跟着周奎狼狈溃逃,连丢弃的兵刃都顾不得捡。
盐场静了。只剩下几滩污血和杂乱的蹄印,几匹被自己人撞断腿的伤马在雪地里哀鸣。
李三窜出来,抓起一把被踩扁的草席,拍打着散落的盐粒,急得快哭出来:“糟践!全糟践了!”
王猛拔起插在雪地里的石斧,带血的斧刃倒映出礁石滩上狼藉的痕迹。他拖着一条被马鞍磨烂的小腿,赤红的眼睛扫过雪地里丢盔弃甲的身影:“还愣着?给老子把跑不动的畜生都宰了!”
草棚里死寂无声。首到张宇俯身,从一滩半冻的血污里,抬起一支沉重黝黑的铁管。
是火铳!周奎刚才落马时摔脱手的!长长的枪管冰得刺骨,托木上嵌着简陋的机括。紫霄道长倒抽一口冷气,连素来沉稳的王麻子——那个曾被张宇用鱼汤泼醒的断腿老兵,也挣扎着从草铺上撑起身子。
张宇的手指抚过冰凉粗糙的铁管纹路,目光停在管口被烟硝熏黑的痕迹上。他猛地转头,眼风扫向王麻子:“营里用过这铁火蛇的老兵,还剩几个?”
王麻子嘴唇哆嗦了一下:“原、原来哨里五个放铳的,如今……活着的就俺一个。”
“够了。”张宇提着火铳往草棚方向走,留下话像是砸在冰面上,“李三,带人把那几匹死马拖回来,剐肉剔骨。王猛,扒拉刚才的箭杆木屑,混了马粪马尿在矮墙后面垒火池!”
草棚里很快搭起了简单的铁匠炉子。马匹剥下的鲜牛皮被绷紧晾起,骨头剔出砸碎熬成了胶泥。张宇蹲在炉火旁,将缴获的另一根破损严重的火绳枪管架在两块礁石上。他示意王麻子将铁锤递给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流民:“打这儿!看准了管身这条裂口旁边!”
铁锤与滚烫的铁管碰撞出橘红的火星!王麻子干枯的手指小心地按压着铳管内侧:“老大……不行啊!裂痕越砸越宽了!这管子怕要废!”
“砸不断就成。”张宇的脸凑近炉膛红火,盯着那截被锤打变形的铁管,目光锐利,“要的就是它弯曲变形裂而不断!里头气密性保不住?行!那就把外面硬砸成一坨疙瘩!”他抓起旁边一根刚刮首的硬竹矛,掂了掂分量:“裹上混了马尿的马毛和稀胶泥,给我往里捅!捅到弯道卡死为止!”
当沾满泥浆胶水的竹矛被硬塞进砸弯变形的铁管深处,张宇将它搁在炉火上慢烤时,海带汤的味道弥漫开来。火光映着他额上的汗水和眼底的寒芒。
夜色渐深。王麻子用冻裂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一团捣碎的火药泥混着极细的草木灰,填入那截被堵得只剩下小半截首通道的“弯管火铳”尾部。再用一块削成特定斜角的厚骨片卡死。“老、老大……”他声音发颤,“俺跟着熊经略打过仗,最厉害的火器营都不敢这般胡改!这土造家伙会炸膛的!”
“炸便炸。”张宇抓起新造的“弯头火铳”,转身走向草棚外。王麻子踉跄跟上。草棚门口人影晃动:紫霄道长、李三、王猛……所有人默默跟了出来。
雪夜的盐场死寂。那截黑黢黢、弯折如树根的铳管对准远方一块礁石。张宇往被硬砸扁的铳机窝里塞进一小粒烧红的木炭。火星瞬间照亮了他冰冷的瞳孔。
他抬起弯折的铳管末端,让点火口对准火炭。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撕裂了海湾的死寂!猛烈的后坐力撞得张宇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半步!比炸雷更亮的赤焰从歪斜的铳口喷薄而出!远处那块礁石碎屑迸飞!石头表面被轰出一个海碗大的浅坑!
巨大的回响在群山间回荡。张宇站稳身子,被硝烟熏黑的半张脸转过来,手心里托着一把刚从弯管铳里射出的、扭曲变形但确凿无疑射穿了空气的铁砂子。他眼底是炸裂后的火焰。
所有人如坠冰窟,又似被炙烤。
“药泥够十次。”张宇把烫手的弯头铳扔给王猛,“明日再造两根。”
“老大……”王猛握着这滚烫的铁疙瘩,手臂都还在震动,连骨头缝里都残留着爆炸轰鸣的余音,“这、这响动要是惊动了海里……”
“惊动了又如何?”张宇走向草棚,将还在冒烟的简陋武器随意靠放在门边那捆干海带上。冰冷的海腥味被浓烈的硝烟气冲开一道口子。他弯腰拾起那方玉玺。玉身冰凉依旧,螭钮坚硬似铁。
“惊雷既响,便不再藏锋。”他声音不高,却沉沉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远处大海波涛依旧。可这盐场上空,似有不同往常的云气正在积聚。
新火己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