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那声沉重的关门声,如同巨石砸落心湖,激起的冰冷涟漪瞬间淹没了所有侥幸。寝殿内死寂得可怕,唯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中回响。指尖还残留着他方才攥紧时的灼热与微痛,此刻却只觉得刺骨的寒。
小陶手足无措地立在满地狼藉中——翻倒的绣墩、滚落的果盘、碎裂的茶盏……如同这场荒诞闹剧的注脚。她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僵立如木偶的我,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唤:“小姐……”
我猛地回过神,一股混杂着委屈、后怕和强烈懊恼的情绪首冲头顶!凭什么?凭什么他裴砚之就能理所当然地发怒、关门、把我隔绝在外?凭什么玉林提个点子,我们不过是好奇去看看,就要承受这样的雷霆之怒?现代的灵魂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着古礼的束缚,烧得我眼眶发热。
“别收拾了!”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几步冲到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抬手便用力拍打起来,砰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裴砚之!开门!你把话说清楚!凭什么关我?!”
门内毫无回应,死水般的沉寂。
“凭什么发那么大火?!”我愈发激动,掌心拍得生疼,“玉林带我们去的!不过是看看!又没做什么!你们男人去得,我们女人看一眼怎么了?!你讲不讲道理?!”
回应我的,依旧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那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将我的愤怒和质问都反弹回来,冻得心口发麻。
委屈的泪水终于决堤。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双手捂住脸,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小陶慌忙扑过来,用帕子慌乱地给我擦泪,自己也跟着掉金豆子:“小姐别哭…小姐别哭…都是小陶不好,没拦住您…”
“不关你的事…”我哽咽着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是我…是我自己蠢…” 蠢到以为凭借现代的一点小聪明和裴砚之的几分纵容,就能在这个世界随心所欲。蠢到忘了这是等级森严、礼教吃人的古代,忘了御叶公主那双时刻盯着我、等着抓我把柄的怨毒眼睛。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不仅是我,整个裴王府都将沦为笑柄,成为政敌攻讦的口实!裴砚之的怒火,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只是这保护的方式,冰冷得让人心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都己麻木。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裴砚之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内阴影处,脸上己不见方才骇人的暴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疲惫和令人心惊的沉寂。他玄色的衣袍似乎也吸走了所有的光,整个人透着一股沉沉的压迫感。他没有看我,目光越过我头顶,落在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陶身上。
“出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小陶如蒙大赦,慌忙磕了个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外间的门。
殿内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我依旧坐在地上,泪痕未干,仰头看着他逆光中模糊不清的脸,心头那点委屈和愤怒,竟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得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冰冷的茫然和一丝…恐惧。
裴砚之终于缓缓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深的失望,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距离近得能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
“唐羽谣,”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你告诉我,‘不过是看看’?”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我男装衣襟上蹭到的、不知是酒渍还是脂粉的污痕,“看看那些倚栏卖笑、身不由己的女子?看看那些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男人?看看那个销金窟、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像烙铁般烫人。我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牢牢攥住了手腕。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眼中风暴再起,“那是虎狼窝!是销魂窟!是连京城最下九流的混混都知道要结伴才敢踏足的泥潭!你倒好!女扮男装,带着两个丫头片子就敢往里闯!玉林她是将军,有武艺傍身,有军职在身!你呢?!小陶呢?!若今日不是明轩那小子多嘴,若去的不是我们熟识的场子,若遇上的是真正的亡命徒、是认出你身份的御叶爪牙!你想过后果吗?!”
他每问一句,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就重一分,目光灼灼,几乎要将我烧穿。
“我…”我被他眼中的痛楚和厉色震住,辩驳的话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后怕的寒意在西肢百骸蔓延。是啊,光顾着新鲜刺激,忘了那地方本质的黑暗与危险。若真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裴砚之…”我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解释,“我只是…只是想体验一下,没想那么多…玉林她…”
“玉林!”裴砚之猛地打断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她行事向来只凭心意,不顾后果!仗着几分军功,几手功夫,便以为天下皆可去得!你呢?!你也跟着她学?!”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极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声音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唐羽谣,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你的安危,你的名声,早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它关乎裴王府的体面,关乎朝堂上无数双盯着我的眼睛!更关乎…”他顿住,喉结滚动,剩下的话淹没在沉沉的叹息里,目光却沉沉地锁住我,那里面翻涌的情愫,沉重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松开钳制我的手,目光落在我发间。晨间他亲手为我簪上的那枚珍珠发簪,不知何时己在方才的拉扯挣扎中滑落,掉在地上,洁白的珍珠滚落出来,沾染了灰尘。他弯腰,沉默地将断裂的簪子和散落的珍珠一一拾起,握在掌心。那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奶茶店的风波刚过,御叶正等着抓你的把柄。”他站起身,背对着我,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疏离,“禁足一月。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王府半步。玉林那边,我自会去说。”
说完,他不再看我,握着那枚破碎的发簪,大步流星地走向内室,身影消失在层层帷幔之后,留下满室冰冷的沉寂,和我一颗沉到谷底的心。那枚曾被他珍而重之送出的珍珠簪,此刻如同我们之间骤然出现的裂痕,冰冷地躺在他掌心,也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