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工地蝼蚁
七月正午的烈日像口倒扣的烧红铜炉，将“海天壹号”烂尾楼工地炙烤成巨大的蒸笼。空气扭曲着，弥漫着铁锈、水泥粉尘和汗水的酸馊味。秦渊的安全帽带早己被汗水浸透，黏在脖颈处像条冰凉的蛇。他弯腰，将最后一块沉重的模板码上摇摇欲坠的钢筋笼，后背脊柱处突然炸开针刺般的灼痛——三百六十五块碎裂的神格碎片在血肉里疯狂共振，仿佛有无数把小刀顺着骨髓刮擦，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细微嗡鸣。这是神体崩毁的后遗症，每一次发作都提醒着他那遥不可及的过去。
“秦哥！东头要塌方！！”
老张嘶哑的吼声混着塔吊尖锐的警报刺破沉闷的空气。秦渊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收缩。三十五层悬空的塔吊铁臂正在刺目的血色阳光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断裂的钢索如同死蛇般垂落，带着死亡的阴影砸向下方的作业区！
本能超越了一切思考。秦渊像离弦之箭般扑向正在下方作业的三名工友！然而，右腿膝盖处那道旧伤——空间乱流留下的、永不愈合的丑陋疤痕——在此刻骤然发作！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动作一滞，疤痕瞬间迸裂，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磨破的劳保裤管渗出，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蒸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白烟。
“轰隆——！！！”
钢筋笼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秦渊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将三人死死压在相对坚固的承重柱下！飞溅的碎石如同锋利的刀片，在他的手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但更致命的痛苦来自体内！神格碎片与地球稀薄却驳杂的灵气发生了剧烈的冲突！那些蛰伏在脏腑间的金色裂痕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滚烫的岩浆在经脉里奔涌冲撞！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咽了回去，首到听见上方传来工头气急败坏的咒骂。
“不要命了！这月工资还想不想要了！”包工头王彪站在高处，用铁锹拍打着旁边一块生锈的警示牌，脖子上拇指粗的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秦渊被老张搀扶着站起来，避开王彪那豺狼般的目光。他低头喘息，汗水混着血水从下巴滴落，余光却瞥见警示牌上斑驳的“危楼禁入”字样——那是三年前政府贴的封条，如今己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残影，像极了这个工地本身，也像极了他自己。
深夜十点，散发着脚臭与霉味的工棚里鼾声西起。秦渊蜷缩在通铺最角落，避开棚顶漏下的冰冷月光。他从贴身破旧内衣里摸出那块残破的玉佩，借着月光仔细端详。古玉表面蛛网般的裂痕在清辉下清晰可见，三百年前月婵将此物系在他腰间时，玉身温润如春水，流淌着神性的微光。此刻，它却像块即将风化的石头，冰冷而死寂，唯有最核心处，还凝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光。
“小秦，擦药。”老张掀开隔帘，扔来半管廉价的红花油，混着浓重川味方言的热气扑在秦渊脸上。
秦渊接过带着体温的药管，指尖无意间触到对方掌心被钢筋划出的新伤。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涌入鼻腔，但在这股气息深处，秦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像暴雨前沼泽翻涌出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他猛地想起今天救人时，似乎也在血腥味里闻到过这股气息。
就在这时，工棚外传来沉重的卡车轰鸣。这声音与寻常运送建材的车辆截然不同，更像某种巨型机械在月光下缓慢爬行，带着沉闷的压迫感。秦渊悄然掀开篷布一角，瞳孔微缩。三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正幽灵般驶入工地深处，车头挂着一个不起眼的骷髅头标志，在夜色中泛着磷火般的幽蓝微光。
“看什么看！”巡逻保安的强光手电突然扫过秦渊的脸庞。他迅速缩回阴影中，手却摸到了枕边半块冰冷的砖头——这是上个月从塌方处捡的，砖缝里还嵌着一小片带血迹的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碎片——前工友老李失踪时，现场唯一留下的证物。
后半夜，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顺着棚顶的破洞浇醒了秦渊。他摸索着穿起湿冷的衣服，指尖触碰到胸口的玉佩时，动作猛地顿住——玉佩正在发烫！那些裂纹深处，正渗出粘稠如活物的黑血！黑血滴落在潮湿的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竟将水泥地蚀出几个小坑，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
窗外雷声轰鸣，掩盖不住货车卸货的沉重声响。金属撞击声中，夹杂着某种非人的、压抑的嘶吼，像是被铁链锁住的野兽在痛苦咆哮，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哀嚎。
秦渊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玉佩的灼热相互呼应。他握紧那半块冰冷的砖头，毫不犹豫地摸向黑暗的工地深处。雨水泥浆裹着锈蚀的钢筋，冰冷刺骨。每走一步，膝盖的旧伤都传来钻心的痛楚，脚底渗出的血水在泥泞中烙下浅浅的印记。
转过废弃的升降梯残骸，眼前的一幕让他血液几乎凝固——
货车厢门大开！十几个穿着黑色紧身制服、面无表情的人影正从车厢里拖拽出沉重的铁笼！笼中蜷缩着几个形容枯槁的“人”，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灰败色，在惨白的车灯下，皮肤下似有活物在蠕动、顶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人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幽蓝的火焰在空洞的眼窝中跳动！
“又抓到偷看的老鼠了。”
冰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秦渊耳畔炸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秦渊猛地回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竖瞳！那女人穿着工地常见的廉价反光背心，但脖颈处的皮肤上，却覆盖着一小片青紫色的、如同蛇鳞般的甲片！她的指尖正把玩着一片残缺的、边缘不规则的晶体碎片——那碎片散发着微弱却熟悉的能量波动，与他体内那些躁动不安的神格碎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三百年了，”女人的竖瞳锁定秦渊，指尖突然如同毒蛇般刺向他破烂的衣襟，精准地捏住了他胸腔内某块正在灼痛的神骨碎片！“广寒宫的走狗，该回家喝汤了。”冰冷的指尖带着死亡的气息。
暴雨冲刷着秦渊的脸，冰冷刺骨。然而，对方掌心传来的力量，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能量——月华的气息！纯净、冰冷，属于月婵的力量！
女人突然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脖颈处的鳞片在雨中片片竖起：“月婵仙子没告诉你？她亲手将你的神格切碎，只为炼成这具完美的容器。”她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快意。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秦渊胸口的玉佩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紧接着，“咔嚓”一声轻响，玉佩在他怀中彻底碎裂！最后一丝微光消散前，秦渊透过朦胧的雨幕，看见那女人背后，巨大的血色月轮虚影骤然浮现！而工地深处，那些被拖入深坑铁笼中的“人”突然齐齐抬头，他们开裂的嘴唇无声地张开，从中传出的，竟是月婵昔日在他耳边哼唱的、温柔缱绻的童谣调子！诡异、空灵，在暴雨雷声中回荡，首刺灵魂！
2.2 暗流涌动
凌晨三点的暴雨将"海天壹号"浇灌成一座孤岛，秦渊倚着生锈的塔吊基座，右腿旧伤在潮湿空气中发出腐烂木头般的吱呀声。他扯下被血浸透的绷带，伤口处翻卷的皮肉竟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这是神格碎片被污染的征兆，那些曾经流淌着月华的裂痕，此刻正渗出带着腥甜的黑色黏液。
"秦哥，真要下去？"老张举着手电筒的手在发抖，光束扫过深坑边缘结着盐霜的警示牌，"昨天二狗子就是在这地方……"话音戛然而止，手电光圈里突然闪过半截工牌，正是前日失踪的混凝土工老李的。
秦渊用钢筋挑开枯草，露出的深坑像张开的巨口，底部隐约可见交错钢梁构成的牢笼。他刚要纵身跃下，耳畔突然响起细碎的金属摩擦声，扭头却见老张脖颈处浮现细密鳞片，瞳孔在强光下缩成竖线。
"你什么时候……"秦渊后撤半步，背脊撞上冰冷的塔吊钢架。
"从你第一次咳出神格碎屑开始。"老张的声音变得沙哑，喉结处鳞片翕动，"月婵仙子说，活人的怨气最能滋养容器。"他突然扯开衣襟，胸腹间纵横的缝合线里，赫然嵌着三枚染血的六棱晶体——与秦渊体内碎片同源。
暴雨在此刻骤歇，乌云裂开缝隙，血月将工地染成炼狱般的紫红。秦渊看见老张身后浮现出数十道虚影，那些都是失踪的工友，他们的面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脱落，露出下方泛着金属光泽的骨骼。
"跑！"
秦渊抓住老张挥来的钢筋借力跃起，工装外套在利爪下撕裂成布条。他在交错钢架间腾挪，每次发力都引得脏腑剧痛，那些碎片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疯狂撞击着胸腔。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嘶吼，工地的阴影里钻出无数半人半机械的怪物，他们手中握着改装过的电击器，蓝紫色电弧在雨水中织成死亡之网。
"往搅拌站跑！"老张的声音突然恢复清明，他扯下安全帽甩向追兵，金属与电弧碰撞出刺目火花，"搅拌机底下有暗门！"
秦渊跟着老张钻进废弃的混凝土搅拌站，腐臭的机油味中混着股熟悉的桂花香——正是月婵常用的熏香。老张掀开生锈的操控台，露出的暗格中躺着本泛黄的施工日志，最后一页用暗红笔迹写着："月相满盈时，容器将成。"
"他们用我们的血肉喂养……"老张突然掐住自己喉咙，鳞片疯狂生长将面部覆盖，"快走！"他撞向秦渊，将人推进暗道的同时，后背被电弧击中，炸开的血肉里飞溅出带着神性波动的碎片。
暗道尽头是间地下实验室，培养舱里漂浮着无数人体器官，每根血管都插着银白导管。秦渊的呼吸在看见中央培养皿时凝滞——里面蜷缩着个与月婵容貌相同的少女，她紧闭的眼睑下渗出金色泪滴，落在营养液中激起细小漩涡。
"你果然来了。"
冰冷的机械音从头顶传来，秦渊抬头正对上月婵的全息影像。她仍穿着广寒宫的月白长袍，发间金步摇却化作数据流光点："三百年前我斩断情丝，将神格切作三十七份埋入人间。如今容器即将成熟，是时候收回属于我的力量了。"
培养舱突然剧烈震动，少女睁开双眼，瞳孔竟是破碎的镜面。秦渊体内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地震颤，他摸到腰间仅存的半块玉佩残片，突然明白老张最后那个眼神的含义——当神格容器睁开双眸的刹那，所有碎片都会被吸回母体。
"你以为毁掉玉佩就能阻止我？"月婵的虚影发出轻笑，"从你踏入工地的那天起，每一滴血、每一口呼吸都在重塑我的神躯。"她忽然蹙眉，全息影像出现波纹，"不过……你体内似乎混进了什么脏东西？"
秦渊突然咳嗽起来，这次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硫磺味的黑雾。他看着雾气在地面蚀出孔洞，终于明白那些空间乱流带来的不止是伤痛——某位旧神的诅咒正随着神格碎片在他体内苏醒。
"有趣。"月婵的虚影突然凝实，她伸手穿过培养舱，指尖点在秦渊眉心，"看来不止我在算计，让这场游戏变得更有趣些吧。"
实验室警报声骤响，秦渊趁机撞碎培养舱。营养液中混着金丝的少女向他伸手，镜面瞳孔映出秦渊染血的面容。当两人的手即将相触时，秦渊突然调转方向，将最后半块玉佩残片刺入少女心口——那里本该是神格核心的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
"你！"月婵的虚影剧烈扭曲，培养舱爆发的强光中，秦渊看见少女破碎的瞳孔里，藏着与自己体内相同的黑色漩涡。
暗道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秦渊踉跄着冲向出口时，听见老张残留的意识在脑海中回荡："往西跑……找穿红袄的……她知道……"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秦渊拖着残躯冲进夜色。他不知道自己身后拖着多长的血痕，也不知道那些混着神性与诅咒的黑雾正顺着雨水渗入地下，更不知道在工地千米深的地底，某个沉睡的存在因吸收了神格碎片而缓缓睁开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