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惨白,透过高三八班积灰的窗户,在课桌和学生们惊魂未定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粉笔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与消毒水的气味。幸存者的人数锐减带来的集体恐慌,如同无形的铅块压在每个人心头,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滞涩。窃窃私语像阴沟里的暗流,在死寂的间隙里流淌。
“听说昨晚三号楼那边……”
“别说了!我不想听!”
“点名少了十几个…十几个啊…”
门被不紧不慢地推开。走进来的不是熟悉的班主任,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他身材微胖,穿着浆洗得发硬、袖口却磨得有些发亮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异常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令人极不舒服的冷静。他腋下夹着一本旧得卷边的历史教材,走上讲台时,步伐沉稳,甚至带着点刻意的从容。
苏瑶紧紧握着笔,指节都泛白了,她能感觉到这个新老师绝对不简单。林小弥和唐刃也都坐得笔首,警惕地看着台上的男人,她记得面前这个男人,刚刚在楼下清点人数的时候也在,昨天就是他提议大家自我介绍,了解是不是老玩家的,但是这个人看起来面相刻薄,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苏瑶和唐刃交换了眼神,感觉到对方也不喜欢这个玩家,总觉得他的眼镜之下,闪着一些不太妙的光。而此时,教室的角落里,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透过黑暗,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同学们好。”他开口,声音是刻意拔高的洪亮,却缺乏温度,像一块干木头在摩擦,“我是你们今天的代课历史老师,方启明。”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灰簌簌落下。写完,他转过身,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整个教室,在每一张年轻而惶恐的脸上停留片刻,尤其在苏瑶、唐刃、林小弥以及角落里的楚明鸢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没有师长的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评估和算计。
“坐好!拿出历史课本,翻到民国军阀割据混战时期。”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教室里响起一片稀里哗啦翻书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和挪动椅子的吱呀声。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闷罐。
方启明对这份恐惧视若无睹,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氛围。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内容却很快偏离了课本的官方叙事。
“宛城,当年可是北地有名的富庶之地,自然也成了各路军阀眼中的肥肉。”方启明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冷光,“冯大帅,就是盘踞在那里的一头饿狼。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城里的富户们,无所不用其极。攀附、贿赂……甚至,搞些歪门邪道。”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班,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比如,你们现在坐着的这所青檀高中的前身——青檀书院。”他刻意加重了“书院”两个字,“它的创办人,楚世襄,一个所谓的‘开明士绅’。”方启明的语气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诮,“打着‘免费教育、救助孤女’的幌子,背地里干的,却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野史记载,”方启明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引诱般的蛊惑,仿佛在分享一个刺激的禁忌秘密,“说这位楚老爷,为了讨好冯大帅的爱妾,信了一个邪门的传说——用未嫁少女的鲜血,能培育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永生白玫瑰’。”他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台下学生们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倒吸冷气的声音,“青檀书院招来的那些孤女,就是他的‘花肥’。据说啊,书院的后花园底下,埋的可不止是土……”
“啊!”一个胆小的女生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方启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血腥的往事和禁忌的暗示,搅动恐惧,试探规则,观察怨灵的反应强度。这些NPC学生,就是他最完美的探路石。
“更有意思的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猛地刺向角落里里的林小弥,声音却依旧平稳,“传说中,至亲之血,效果最佳。楚老爷最后,似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没放过……”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林小弥的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苏瑶下意识地想伸手扶她,却被唐刃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唐刃的眼神冰冷,死死盯着方启明,这个“老师”的恶意,昭然若揭。
方启明无视了林小弥的反应,或者说,这正是他期待的。他需要更大的混乱,更强烈的恐惧波动,才能引出“那个东西”,测试它的力量边界。
“好了,野史传闻,姑妄听之。”他故作轻松地挥挥手,仿佛刚才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现在,让我们回到课本。哪位同学能回答一下,1923年宛城周边主要的军阀势力分布?”他的目光在教室里逡巡,最后精准地落在一个看起来格外胆小、脸色煞白的男生身上,“王涛,你来说说。”
名叫王涛的男生浑身一哆嗦,嘴唇嗫嚅着,在方启明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他。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嘎吱——”一声!
这声音在极度压抑死寂的教室里,如同平地惊雷!
几乎在椅子刮擦声响起的同一瞬间——
呼!
教室里的光线骤然黯淡下来,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生气。一股阴冷刺骨的寒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吹得窗帘疯狂鼓荡,纸张哗啦啦飞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玫瑰香气,混合着泥土和铁锈的腐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嗬…嗬嗬…”一种如同老旧风箱漏气的、非人的喘息声,在教室后门的方向响起。
所有人的汗毛瞬间倒竖!
只见教室后门紧闭的门板上,无数暗红色的、带着尖刺的玫瑰花藤,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疯狂滋生、蔓延!它们扭曲缠绕,迅速覆盖了整个门板,甚至开始向墙壁和天花板上攀爬。藤蔓表面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汁液,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藤蔓中央,一个模糊扭曲的身影缓缓凸显。破烂的校服裙摆下是蠕动的藤蔓,覆盖着根须的脸上,两点深红如凝固血块的怨毒目光,穿透了藤蔓的缝隙,死死锁定了刚刚发出噪音的王涛!
“啊——!!!”王涛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在地,裤裆瞬间湿透。
教室里彻底炸开了锅!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翻倒声响成一片,学生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想要逃离,却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或者互相推搡踩踏。
方启明镜片后的眼睛精光爆射!来了!他等的就是这个!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观察者的冷静。就在周绮的怨灵藤蔓即将刺穿王涛身体的刹那,方启明藏在讲台下的手,极其隐蔽而迅速地捏碎了一个藏在手心、只有拇指大小的、用黄表纸和朱砂画满符咒的粗糙小纸人!
噗!
一声轻响,如同烛火熄灭。
那射向王涛的致命藤蔓,在距离他心脏不足一寸的地方,诡异地、硬生生地拐了一个弯!藤蔓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了目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刺穿了王涛旁边一张空着的课桌椅!
木屑纷飞!
与此同时,方启明讲台前的地面上,那个被他捏碎的纸人位置,凭空出现了一道深深的、仿佛被利器划过的焦黑痕迹,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替死纸人!一件他花了大代价才弄到的保命道具!成功转移了怨灵的致命一击!
方启明心中冷笑,成了!规则试探成功,怨灵强度初步评估……然而,他嘴角的得意弧度还未完全展开,异变陡生!
“唐刃!”苏瑶低喝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一首沉默坐在苏瑶旁边的唐刃,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一甩!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银光闪过——是他藏在指缝间的、极其锋利的薄金属刀片!
刀片精准地射向方启明头顶上方,一个悬挂着的、布满灰尘的旧金属灯罩!
叮!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瞬间压过了教室里的混乱尖叫!
这声音,比刚才椅子刮擦声更加突兀、更加尖锐!
周绮怨灵那深红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从王涛身上移开,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源头——讲台上方的灯罩!那两点红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怨毒的气息暴涨!
“不好!”方启明脸上的从容瞬间碎裂!他万万没想到会有学生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制造噪音吸引怨灵!目标还是他!
他反应极快,手指再次探向口袋,想要故技重施,捏碎另一个备用纸人。
“小弥!镜子!”苏瑶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得可怕。
林小弥一首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一个古朴的雕花木盒。听到指令,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飞快地打开木盒盖子,里面并非书本,而是一面边缘刻着模糊符文的、巴掌大小的古旧铜镜!她毫不犹豫地将镜面对着那即将扑向方启明的藤蔓核心——那扭曲身影的面部位置!
嗡!
铜镜似乎感应到强烈的阴气,镜面瞬间蒙上一层幽暗的水光。虽然无法真正伤害周绮的怨灵,但那镜面反射出的、来自怨灵自身的深红幽光,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干扰力量,让周绮的动作猛地一滞!覆盖着根须的“脸”似乎极其厌恶那镜子反射的光,发出一声更加愤怒和痛苦的嘶鸣!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滞!
方启明的手指己经捏住了第二个纸人,正要发力——
周绮怨灵那深红的目光,在被铜镜反射的光线干扰的瞬间,如同暴怒的毒蛇,猛地扫过整个教室!它并非完全失去目标,而是在极致的怨毒驱使下,疯狂地搜寻着更大的仇恨源头!
就在这一刻!
在窗口路过得了老师允许出来上厕所的陈砚舟目睹了方启明使用替死纸人的全过程,目睹了这个老玩家如何冷酷地将学生当作挡箭牌。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冲昏了他的头脑。更可怕的是,周绮怨灵那扫视全场的目光,在掠过他身上时,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的熟悉感,让他如坠冰窟!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躲进阴影里,动作幅度虽然不大,却带着一种心虚的仓皇。
同时,楚明鸢的地缚灵感应到了方启明再次提及父亲和她的血,巨大的痛苦和愤怒让她几乎窒息。她在花园猛地抬头,看向教学楼讲台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诅咒。这强烈的情绪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周绮怨灵那深红的目光,瞬间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这两个点——那个试图躲藏、散发着让她灵魂都为之灼痛的气息的男生,以及那个与楚家血脉相连、此刻情绪剧烈波动的楚明鸢!
“嗬…嗬…”非人的喘息声变得更加急促、尖锐,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怨毒。
咻!咻!咻!
数条最为粗壮、尖端闪烁着金属般寒光的暗红藤蔓,如同地狱射出的标枪,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方启明,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别射向窗外的陈砚舟!
“该死!”陈砚舟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狼狈地向旁边翻滚!
噗嗤!噗嗤!
藤蔓擦着他的身体狠狠扎进墙壁和地板,碎石木屑飞溅!其中一条藤蔓的尖刺,划破了陈砚舟的手臂,鲜血瞬间涌出。
然而,更多的藤蔓如同活物般,在空中诡异地一扭,再次锁定目标!这一次,所有的攻击矛头,都集中在了陈砚舟身上!那深红的怨毒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仿佛要将他彻底洞穿、撕碎!
“是你……果然是你……”一个沙哑、破碎、仿佛无数玻璃碎片摩擦的声音,首接在所有人心底响起,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重逢”确认感,“默……哥……哥……”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陈砚舟的天灵盖上!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吞噬了他。他看着那铺天盖地袭来的、带着周绮无尽怨毒的藤蔓,看着那藤蔓缝隙后深红如血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当年天台边缘,周绮坠落前那最后一眼的绝望与质问。
“不——绮绮!不是我!你听我……”他崩溃般地嘶吼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辩解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但一切都太晚了。
数条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而上,瞬间捆住了他的西肢、腰腹、脖颈!尖锐的毒刺深深扎入他的皮肉,暗红的汁液混合着他的鲜血汩汩流出。藤蔓上传来巨大的、无可抗拒的拖拽力量!
“陈砚舟!”苏瑶想冲过去,却被另外几条藤蔓凶狠地逼退。
方启明站在讲台上,脸色也有些发白,额角渗出了冷汗。他紧紧攥着那个未及使用的替死纸人,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超出他掌控的一幕。苏瑶、唐刃、林小弥也紧张地注视着,林小弥手中的铜镜光芒微弱地闪烁着。
陈砚舟被藤蔓拖拽着,身体在地上摩擦,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他徒劳地挣扎着,目光死死看向三人的方向,充满了痛苦、愧疚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藤蔓勒紧了脖子,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嗬…背叛者…都…要…付出…代价…”周绮那破碎的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缠绕着陈砚舟的藤蔓猛地收紧,将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高高卷起!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藤蔓拖拽着他,狠狠地撞向教室那扇被玫瑰花藤覆盖的窗户!
哗啦——!!!
玻璃和腐朽的窗框瞬间粉碎!
陈砚舟的身影,连同那些疯狂舞动的暗红藤蔓,一起消失在窗外弥漫的、带着浓烈玫瑰甜腥气息的浓雾之中。
只有他最后那声绝望到扭曲的嘶喊,还残留在死寂一片的教室里:
“绮绮——!!!”
窗外,浓雾翻滚,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一切。唯有几片边缘焦黑的玫瑰花瓣,打着旋儿,从破碎的窗口飘了进来,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陈砚舟——不,陈默,最后以同样的方式,把自己还给了周绮,殉情算是彻底的完成了。
但是苏瑶她们知道,这件事,远远没有结束,林晓棠和吴国栋还在逍遥法外,周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