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被沉重的喘息声撕开又弥合。
阿土蜷缩在冰冷的灰烬里,如同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幼兽。远处,墨衍伏在熔岩裂隙边缘的灰烬中,每一次沉重的吸气都带着如同破败鼓风机般的嘶哑尾音,每一次艰难的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那断断续续、微弱如蚊蚋的警告——“走开…危险…”——如同烧红的铁钉,反复钉入阿土混乱的心神。
恐惧的冰层并未融化,依旧包裹着他,冻得他西肢僵硬。但冰层之下,那浑浊的溪流却翻涌得更加激烈。怜悯?不,那太奢侈。是同病相怜的悲哀?似乎也不够确切。更像是一种……被无形的锁链强行捆缚在一起、面对着同一片绝望深渊的……窒息感。
他茫然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几道黯淡的暗金纹路,在墨衍痛苦的喘息声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微微散发着温热的余韵。一种源自血脉的、沉重而陌生的悸动,正随着墨衍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如同潮汐般在他体内微弱地涨落。
走?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这片灰烬覆盖的地狱,就是他们仅存的世界。
留下?
靠近那个随时可能再次化作吞噬一切的熔岩怪物的存在?
阿土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命运巨轮碾压、却连哭泣都找不到出口的无力。他下意识地将那只烙印着暗金纹路的左手,更紧地、近乎贪婪地贴在自己心口。那里,淡金色的光芒与暗金的纹路接触,两种光芒开始了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融合与共鸣。一股沉甸甸的暖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温热的泥浆,缓慢地注入他冰冷的西肢百骸。
就在这时——
呜——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从地心最深处传来的呜咽,混合着某种沉重如巨鼓擂动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再次响彻整个深坑!
这一次,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有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如同大地翻身般的脉动!
轰隆隆——!!!
整个深坑底部,如同一个被无形巨锤敲响的巨钟,猛地剧烈一震!比之前阴九幽窥探时引发的震动更加狂暴!更加恐怖!
阿土身下的灰烬如同沸腾的开水般疯狂跳动!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剧震猛地抛起,又重重摔落!本就剧痛的身体仿佛要散架,眼前金星乱冒!
“呃啊——!”远处,墨衍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嚎!他那条正在缓慢重构、布满新生纹路的怪臂,在剧烈的震动中猛地抽搐起来!裂痕深处原本趋于稳定的暗金光芒瞬间变得狂暴、紊乱!新生的土黄色部分和那些破碎的古老纹路在能量的冲击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解!他焦黑的身体在灰烬中痛苦地翻滚,如同被投入了熔炉!
更可怕的是深坑边缘的景象!
轰!轰!轰!
本就布满裂痕的琉璃岩壁,在这狂暴的脉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被熔融后又冷却、坚硬无比的琉璃岩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崩裂、垮塌!如同山崩一般,裹挟着毁灭的声势,朝着坑底狠狠砸落!
其中最大的一块,足有房屋大小,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翻滚着、坠落的方向……赫然是墨衍伏倒的位置!
墨衍似乎也感觉到了那灭顶的阴影!他挣扎着想要翻滚躲避,但那条怪臂的剧变和全身的伤痛让他动作迟滞如同凝固!他只能徒劳地抬起头,那双本该是眼睛的焦黑空洞,死死“盯”着那急速放大的死亡阴影,喉咙里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嗬嗬声!
不!
阿土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比恐惧更加强烈的本能冲动,如同火山般瞬间爆发!
“啊——!”他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尖叫,不知从哪里榨取出最后一丝力气,小小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灰烬中弹射而起!不是逃跑!而是……朝着墨衍的方向,朝着那块即将砸落的死亡巨石,疯狂地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毫无章法,充满了孩童的笨拙和绝望的疯狂。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不能让他死!不能!那锁链……那纹路……他们……不能就这样结束!
就在他扑出的瞬间,他心口那点正在与暗金纹路融合的淡金光芒,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光芒不再是单纯的淡金或暗金,而是一种……混沌初开、沉凝厚重的玄黄之色!一股浩瀚、磅礴、带着大地守护意志的力量,如同沉睡的巨神被强行唤醒,顺着他贴在心口的左手手背上的暗金纹路,毫无保留地、疯狂地奔涌而出!
嗡!!!
左手手背上那几道黯淡的纹路,在这股浩瀚力量的灌注下,瞬间变得如同熔融的黄金般耀眼!纹路疯狂地蔓延、生长!不再是局限于手背,而是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手臂、肩膀,闪电般向上蔓延,瞬间覆盖了他半边身体!玄奥古老的纹路在他稚嫩的皮肤上勾勒出神秘而威严的图案,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大地威压!
而那股奔涌而出的玄黄之力,并未凝聚成实质的屏障,而是化作一道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意念洪流,带着阿土所有的意志和那新生的、源自血脉的大地律令,狠狠地……撞向了那块即将砸中墨衍的、房屋大小的琉璃巨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能量碰撞。
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轰——!!!
那如同流星般坠落的巨岩,在距离墨衍头顶不足一丈的空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厚重到足以承载山岳的壁垒!下坠的恐怖动能被硬生生遏止!巨岩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无数细小的琉璃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在玄黄之力的震荡下,被硬生生震得粉碎、剥离!
轰隆隆!
巨岩并未完全停下,但下坠的速度被强行减缓了数倍!它带着沉闷的摩擦声和无数崩落的碎屑,如同慢镜头般,沉重地、无可阻挡地……擦着墨衍翻滚的身体边缘,狠狠砸进了他身侧的灰烬之中!
轰!!!
大地剧烈震颤!粘稠的灰烬如同巨浪般被掀起!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碎石和尘埃,狠狠撞在扑到近前的阿土身上!
“噗!”阿土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覆盖半边身体的玄黄金纹光芒瞬间黯淡、崩散!他喷出一大口带着淡金与暗金混杂色泽的鲜血,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回冰冷的灰烬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那块被强行改变了轨迹、减缓了速度的巨岩,小半截深深陷入灰烬,大半截斜斜地耸立着,如同一座冰冷的墓碑,矗立在墨衍身侧不到三尺的地方。激起的灰烬巨浪缓缓落下,将阿土小小的身体再次掩埋了大半,只露出一只软软垂落、手背上玄黄金纹己然黯淡、却依旧清晰可见的小手。
深坑的震动缓缓平息。
墨衍伏在灰烬中,停止了翻滚。他的一条腿被溅射的碎石擦过,焦黑的皮肤撕裂,露出下方同样焦黑的肌肉,却没有鲜血流出。他艰难地抬起头,焦黑空洞的“眼眶”茫然地“望”着那块近在咫尺的、如同墓碑般的巨岩,又缓缓转向阿土被掩埋的方向。
他看到了那只从灰烬中露出的、小小的手。看到了手背上那黯淡却无比熟悉的……玄黄金纹。
一种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极致震撼、茫然、以及某种更深沉悸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痛苦混沌的意识堤坝。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浩瀚如山的大地律令……
那覆盖孩童身体的玄黄金纹……
那……是……守护?
他喉咙深处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那条发生诡异转变的怪臂微微抽搐着,裂痕深处的暗金光芒艰难地明灭着,新生的土黄色部分和古老纹路在能量的余波中缓缓流转。
一种源自血脉的、沉重而清晰的悸动,如同无形的锁链,再次将他与那个昏迷的孩子,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抗拒,而是一种……被强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无法挣脱的……连接。
深坑底部,只剩下熔岩池沉闷的咕嘟声,以及墨衍那沉重而混乱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