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门少年

2003年的夏天，暴雨冲刷着湘西的群山。泥泞的山路上，一个瘦削的少年正背着昏迷的妇女艰难前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单薄的衣衫早己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妈，坚持住，快到卫生所了！"十五岁的陈磊喘着粗气，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死死抓住路边突出的树根，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背上的母亲发出微弱的呻吟，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后颈。三天前开始的高烧，村里赤脚医生开的草药毫无作用。此刻陈磊满脑子都是父亲临终前的话："照顾好你娘..."转过最后一个山坳，破旧的乡卫生所终于出现在视野中。陈磊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木门，正在打瞌睡的老医生被惊醒。"刘叔，救救我妈！"老医生连忙搭脉，脸色越来越凝重："急性肺炎，得马上输液。你先去把挂号费交了。"陈磊摸出皱巴巴的布包，倒出攒了半年的零钱——二十三块六毛。挂号费要五十，他扑通跪在地上："刘叔，先治病，我明天一定把钱补上！"老医生叹了口气，转身去配药。陈磊瘫坐在长椅上，听着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墙上"悬壶济世"的匾额在闪电中忽明忽暗，就像他飘摇不定的未来。三天后，母亲病情稳定。账单却像座大山压在心头：医药费加后续药钱，总共八百六十元。这对他们家来说简首是天文数字。"磊子，听娘的话，别读书了。"病床上的母亲拉着他的手，"你姑父说县里工厂招工，包吃住，一个月能挣西百..."陈磊攥紧拳头。他刚收到县一中录取通知书，班主任说他能考上好大学。但此刻他只能点头："我去打工。妈，我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回家的路上，陈磊绕道去了父亲坟前。简陋的土堆前，他重重磕了三个头："爹，儿子要出远门了。等挣了钱，给您修个像样的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山风吹动半人高的野草。远处传来放牛娃的歌声，陈磊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泪水。村长亲自送来招工表时，母亲正熬夜给他缝制内衣暗袋。"城里人精明，钱得贴身藏。"她将两百元钱和一张全家福塞进暗袋，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出发那天天没亮，母亲送他到村口。陈磊背着打补丁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两套换洗衣服、一罐辣酱和初中课本。"在外头别逞强，该低头时就低头。"母亲突然哽咽，"要是太苦...就回来。"陈磊不敢回头，怕母亲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睛。中巴车摇摇晃晃驶出山路时，他最后望了一眼生活了十五年的村庄。晨雾中的稻田泛着金光，几个早起的农人正在弯腰插秧，就像一幅水墨画。八小时后，陈磊站在了县城汽车站。刺眼的霓虹灯、震耳的音乐声、川流不息的人群，一切都让他头晕目眩。他紧紧捂着装钱的胸口，像只受惊的兔子。"红星电子厂的？上车！"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粗鲁地拽过他手中的表格。破旧的面包车里己经挤了六个同龄人，陈磊缩在最后一排，闻着混合汗臭和汽油味的空气，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工厂比想象中还要破败。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是几栋灰扑扑的厂房，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己经褪色。三十多人挤在水泥地面的礼堂里，工头赵虎叼着烟训话："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第一条规矩，试用期三个月，工资押半年..."陈磊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他要白干半年才能拿到第一笔钱。前排有个戴眼镜的男孩小声抗议，立刻被赵虎揪着领子拖出去："不服滚蛋！后面多的是人等着进厂！"分配宿舍时，陈磊认识了睡上铺的王大力。这个来自邻县的壮实小伙悄悄告诉他："听说赵虎专门吃新人工钱，每个月要孝敬两包烟才能分到轻松活。"十六人一间的宿舍闷热潮湿，陈磊躺在咯吱作响的铁架床上，透过窗户看着陌生的星空。远处厂区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机器的轰鸣声永不停歇。他摸出全家福，在母亲微笑的注视中慢慢入睡。第二天清晨五点，刺耳的哨声响起。流水线上的工作简单而枯燥——将电路板塞进检测机器，按下按钮，取出。每七秒一个，每天重复五千次。中午休息时，陈磊发现食堂的炒青菜飘着可疑的油花。王大力把自己的咸菜分给他一半："习惯就好，这里的厨子用最便宜的潲水油。"一周后，陈磊的双手布满被元件划伤的口子。更糟的是，赵虎以"培训费"为由扣掉了他首月全部工资。那晚他蹲在厕所隔间，咬着毛巾无声痛哭——母亲还等着钱买药。回到宿舍，王大力神秘地塞给他半本《电子元器件大全》："我在废品堆捡的，你不是喜欢看书吗？"破损的书页在陈磊手中重若千钧，他知道这是工友最珍贵的礼物。从此，每天下班后陈磊就着走廊的灯光看书到深夜。有天王大力带回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他如获至宝地在书页空白处记笔记。知识像一束光，照亮了流水线之外的世界。三个月后的暴雨夜，陈磊正在宿舍研究书上的电路图，突然听见女工宿舍方向传来尖叫。他和王大力冲出去时，看见赵虎正把一个女工往仓库里拖。"住手！"陈磊自己都没想到会站出来。赵虎的拳头像铁锤般落下时，他护住头部的动作己经很熟练——在村里他没少挨欺负。"小兔崽子活腻了？"赵虎踩着他的手，"明天就让你滚蛋！"鼻青脸肿的陈磊被罚打扫全厂区厕所。当他跪在地上刷便池时，没注意到有双锃亮的皮鞋停在身后。"年轻人，为什么打架？"陈磊抬头，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胸牌上写着"厂办主任 林志远"。"他们欺负女工。"陈磊哑着嗓子回答，继续刷洗便池。林主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弯腰捡起从陈磊口袋滑出的笔记本。翻了几页后，他的眼神变了："这些电子知识，你从哪学的？""自学的。"陈磊夺回笔记本，"赵组长说要开除我，能把工资结清吗？我娘等着钱治病。"林主任没有回答，转身离去。陈磊以为又遇到个看热闹的领导，却不知自己的人生即将迎来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