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特别的?”我的声音被雨声和防护口罩过滤,显得沉闷沙哑。
苏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镊子尖端在死者右手手腕内侧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轻轻点了点。那里有一片模糊的、青紫色的痕迹,形状有些怪异,并非普通的指印或勒痕。
“看到了吗?”她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一种实验室里特有的、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腔调,“压痕。形状很特殊,边缘锐利,有细微的平行棱纹。不像是绳子,也不像普通手铐。”
她示意技术队的小陈拍照。闪光灯再次爆亮,那处淤青在强光下无所遁形。确实,那形状,像某种带防滑纹路的硬质金属工具留下的印记。
我凑近了些,试图在脑海中搜索匹配的物件:“工具钳?还是某种特殊器械?”
“暂时无法确定具体对应物,”苏晴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了一分,“但非常规。凶手控制她时使用的工具。还有,”她微微侧身,指向死者婚纱裙摆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污渍,“这里,初步判断是某种油性污渍,颜色很深,质地粘稠。己经取样。”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如同风中之烛的残焰,极其艰难地、战栗着在胸腔深处闪了一下。那点光芒是如此脆弱,仿佛只是意识深处一次缺氧的痉挛。然而,它甚至未能完全照亮那沉重的黑暗,一股更为庞大、更为粘稠的疲惫感——如同冰冷浑浊的泥浆,裹挟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重量——便从西面八方汹涌而至,瞬间将它无情地吞噬、压灭。那点微光带来的短暂悸动,迅速沉没在无边无际的倦怠之海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这并非第一次徒劳的闪念。回溯前两次踏入那令人窒息、尘埃悬浮的现场,确实曾有过类似渺茫的“发现”——技术员们在死者衣领褶皱深处,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捻起的那一缕异色纤维,在实验室强烈的偏振光显微镜下呈现出一种光谱数据库里从未记录过的诡异光泽;还有角落里那几乎被忽略的一小片特殊植物孢子,形态学专家反复比对,也无法将其归属到任何己知的本地或外来物种名录中。这些碎片,如同命运在绝望深渊边缘偶然抛下的、闪烁异光的石子。
然而,它们最终的归宿,却如同投入死寂汪洋的石子。在案情分析会上,它们曾短暂地成为焦点,激起几圈徒劳的涟漪:技术员的报告声调因兴奋而拔高,白板上被郑重其事地圈出标记,几张疲惫的脸上掠过一丝被强打精神点燃的专注。讨论声嗡嗡作响,各种可能性被反复咀嚼、推演。但很快,那涟漪便扩散、减弱、消失。缺乏关联点,没有后续线索,无法形成链条。这些所谓的“特别”痕迹,终究无法刺破包裹真相的重重迷雾。它们最终都无可挽回地沉入了名为“线索中断”的冰冷泥沼深处,被厚厚的档案封存,蒙上灰尘,成为卷宗里又一个令人扼腕的、沉默的问号。每一次徒劳的沉没,都像是在疲惫的脊背上,又悄然压上了一块新的、无形的巨石。
“希望这次不会又是死胡同。”我低声说,更像是对自己无能的诅咒。
苏晴缓缓地抬起头来,她那被防护服帽子遮住的面庞,此刻终于展现在我的面前。然而,我却无法透过那护目镜看清她的真实面容,只能看到她那被雨水模糊的镜片后,隐约透出的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在雨水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够感受到她那专注的目光,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的这具尸体。
不过,当我仔细观察时,却发现那看似专注的眼神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阴翳。那阴翳如同乌云一般,虽然并不明显,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苏晴并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在回应我的存在。然后,她的目光便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重新落回到尸体上,继续用她那专注的动作,仔细检查着死者脖颈处的轻微扼痕。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业,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然而,她的沉默却如同这冰冷的雨水一般,一层层地覆盖下来,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