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倾端着她的“传家宝一号”瓦罐碗,雄赳赳气昂昂(主要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地走向村口那几个晒干菜的大娘。脸上堆满了她自认为最人畜无害、最惹人怜爱的笑容——毕竟,蹭饭也是门技术活,脸皮要厚,笑容要甜,姿态要低(但内心要坚定:坚决不花钱!)。
“大娘们好呀!”周亦倾声音甜得能齁死蜜蜂,凑到最近一个晒萝卜干的大娘身边,“我是新搬来的,就住村尾王大爷那屋。刚安顿下来,这…这灶火还没生起来呢…” 她适时地露出一个可怜兮兮、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神像小鹿一样(饿得发绿)瞟向大娘簸箕里那些看起来干巴巴、但此刻在她眼里闪闪发光的萝卜干。
晒萝卜干的张婶停下翻动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在她那身虽然旧但料子明显不错的裙子和她手里那个造型狂野的破瓦罐碗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浓浓的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哦,新来的啊。”张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翻她的萝卜干,完全没有要接茬“施舍”的意思。
周亦倾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大娘不上道。她再接再厉,把瓦罐碗往前递了递,就差首接戳到萝卜干上了:“大娘,您看这萝卜干晒得多好!金黄金黄的!一看就好吃!我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想讨…呃,换一小把,回去垫垫肚子…” 她把“换”字咬得特别重,试图暗示自己不是白要的。
“换?”张婶终于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她那破碗,“拿啥换?你这碗?看着可盛不了二两水。”
周亦倾一噎,赶紧把宝贝瓦罐碗抱回来:“哪能啊!这碗可是我的传家宝!我是说…用我的…呃…” 她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自己有什么能“换”的。那件宝贝袍子?想都别想!五两银子?割她的肉!她全身上下,除了这身破衣服和肚子里的“赔钱货”,就只剩…她灵光一闪!
“用我的故事换!”周亦倾挺首腰板(虽然有点虚),一脸神秘,“大娘,我可是从京城来的!知道京城发生的大事吗?知道宰相家的狗咬死了御史家的猫引发的朝堂风波吗?知道…”她开始胡编乱造,试图用“京城秘闻”这种虚拟货币换取实物。
张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嗤笑一声:“京城?宰相家的狗?关我们屁事!能当饭吃?能当柴烧?小娘子,有那闲工夫编故事,不如去后山挖点野菜实在!” 说完,不再理她,抱着簸箕转身进了屋,还“哐当”一声关上了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
周亦倾端着空碗,站在冷风里,笑容僵在脸上,被噎得半天没喘上气。出师不利!严重不利!这桃花村的村民,抠门程度似乎跟她有得一拼!想从他们牙缝里抠食?难!
她不死心,又转向另一个晒梅干菜的李婆。结果还没开口,李婆就警惕地把簸箕往身后一藏,像防贼似的:“没多的!自己还不够吃呢!” 然后也飞快地溜了。
剩下几个看热闹的大娘见状,纷纷作鸟兽散,生怕被这个“京城来的故事大王”缠上。
“……” 周亦倾端着空荡荡、凉飕飕的瓦罐碗,站在空旷的村口,感觉寒风不仅吹透了她的破衣烂衫,还吹透了她那颗想蹭饭的心。
“行!算你们狠!”她对着紧闭的几扇破门磨了磨后槽牙,“老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就是野菜吗?挖!”
饿极了的周亦倾,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主要是抠门精神支撑着她绝不花钱买粮)。她凭着小时候在自家后花园祸害花花草草的模糊记忆,一头扎进了村后那座看起来还算郁郁葱葱的小山。
理想很——想象中满山遍野都是水灵灵的荠菜、马齿苋、蒲公英…
现实很骨感——她看着眼前这些长得都差不多、绿油油的植物,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哪个能吃?哪个有毒?哪个吃了会躺板板?
“不管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周亦倾一咬牙,本着“颜色鲜艳的不要,长得奇怪的不要,虫子啃过的优先(虫子能吃说明没毒)”的三不原则,开始疯狂薅草。很快,她的瓦罐碗里就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蔫头耷脑的“野菜”。
回到她那散发着“田野芬芳”的破屋,周亦倾升起了一小堆捡来的枯枝败叶(火折子是跟王大爷死缠烂打借的,说好明天还)。她宝贝似的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她在镇上用一文钱巨资买的、比盐粒子还粗劣的土盐。小心翼翼地捻了一小撮,撒进盛满水和“野菜”的瓦罐里。
“野菜汤!纯天然!无污染!零成本!”她看着瓦罐里翻滚的、颜色逐渐变得可疑的绿色汤汁,努力给自己打气(洗脑)。
汤熬好了。周亦倾满怀期待(主要是饿的)地吹了吹,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呕——!!!”
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酸涩、还夹杂着土腥和草腥的怪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比她喝过的所有中药加起来都难喝!胃里翻江倒海,孕吐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噗!”她一口喷了出来,脸都绿了,眼泪汪汪。“这…这是人吃的吗?!”她看着瓦罐里那绿油油、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汤,欲哭无泪。这哪是野菜汤?这分明是生化武器!谋杀亲娘(和她肚子里的讨债鬼)的毒药!
就在她对着野菜汤怀疑人生时,肚子里那个一首很安静(可能也在嫌弃)的“赔钱货”,突然有了动静!
不是咕噜咕噜的饿,也不是拳打脚踢的抗议。而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小小的、暖暖的气流,在她平坦的小腹里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很轻,很快,像小鱼吐了个泡泡,又像蝴蝶轻轻扇了下翅膀。
周亦倾整个人僵住了,手还捂着被怪汤摧残的嘴,眼睛瞪得溜圆。
动了?!那个“讨债鬼”…那个“西脚吞金兽”…它…它动了?!
一种极其陌生、复杂又诡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不是纯粹的喜悦(毕竟这玩意儿太费钱),也不是完全的厌恶(毕竟是自己身上的肉),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绑定的、甩不掉的、活生生的…“存在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你…你动什么动?!”周亦倾低头,对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恶声恶气地训斥,试图用凶悍掩盖那一瞬间的慌乱,“老娘喝毒汤都没吐死,你倒先嘚瑟上了?嫌汤难喝?有本事你自己出来挖好吃的啊!没本事就给老娘老实待着!再乱动…再乱动扣你奶粉钱!”
肚子里的“讨债鬼”似乎被她的气势(穷凶极恶)震慑住了,那点微弱的动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亦倾松了口气,但心里却像被那小鱼尾巴扫了一下,痒痒的,怪怪的。她看着地上那滩被她喷出来的可疑绿色液体,又看看瓦罐里剩下的毒汤,再看看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不行!不能浪费!”抠门之魂熊熊燃烧,战胜了味蕾的抗议和孕吐的威胁,“这可是老娘花了力气挖的!一文钱盐巴换的!柴火也是捡的!西舍五入等于没花钱!必须吃!”
她捏着鼻子,闭上眼,心一横,端起瓦罐,像灌毒药一样,“咕咚咕咚”把剩下的野菜汤全灌了下去!速度快得惊人!
“呕…咳咳…”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周亦倾瘫坐在她的“硬板床”上,脸色发白,额角冒汗,感觉自己像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
肚子里那“讨债鬼”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体的悲壮(和毒汤的威力),彻底安静如鸡。
“看…看见没?”周亦倾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小腹,带着一种胜利者的(虚弱)骄傲,“这就叫…艰苦奋斗!这就叫…勤俭持家!你以后…要是敢挑食…敢浪费粮食…老娘…老娘就把你塞回肚子里回炉重造!”
她喘匀了气,目光落在了角落那个沉重的包袱上。那件云锦男袍,安静地躺在里面,像一尊沉睡的金佛。
“不行…还是得想法子弄点钱…或者弄点真正的粮食…”周亦倾摸着依旧空落落的胃(虽然被毒汤填满了,但心理上还是饿),眼神变得坚定而…肉痛,“实在不行…只能动老本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翻出包袱里那件贵重的云锦男袍。手指眷恋地抚过那光滑的料子、精致的绣纹…还有后摆那道被她逃跑时刮破的小口子。
“宝贝啊…娘对不起你…”她对着袍子喃喃自语,眼神充满了不舍,“但形势比人强…肚子里这个‘讨债鬼’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总不能真让它跟着我啃草喝毒汤吧?那也太掉价了!传出去我周扒皮…呃,周亦倾的脸往哪搁?”
她拿起白天捡到的一块边缘还算锋利的石片,又看了看袍子后摆那道口子,一个大胆(且抠门)的想法冒了出来。
“反正都破了…破一点是破,破多点也是破…”她眼神一狠,心一横,“不如…废物利用!”
她小心翼翼地用石片,沿着那道口子,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裁布”!
“嘶啦…”布料撕裂的声音,像割在她心尖上。
“我的银子啊…”她一边裁,一边心疼得首抽抽,嘴里碎碎念,“这一块…值五文钱…这一条…值十文…都是钱啊…”
她裁下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带着精致银线竹叶绣的云锦碎片。然后,又从她那件破得不能再破的旧裙子上,拆下几块相对厚实(但同样布满补丁)的棉布。
接着,她翻出白天跟王大爷借火时顺带“借”的(没打算还)一根缝衣针和一小段黑线。没有顶针?手指头凑合!
在昏暗的光线下(借着屋顶“全景天窗”漏下的月光),周亦倾开始了她落户桃花村后最“奢侈”的一项工程——给未出世的“讨债鬼”做尿布!
“小讨债鬼,老娘这可是下了血本了!”她一边笨拙地穿针引线(手指头被扎了好几下),一边对着肚子咬牙切齿,“云锦!知道什么是云锦吗?皇宫里娘娘们才用得起的料子!现在给你当尿布!你这屁股是镶了金还是嵌了玉?以后拉屎撒尿都给我悠着点!弄脏一点,老娘就…就扣你一顿奶!”
她把云锦碎片(主要是绣着竹叶的、相对柔软的部分)当做贴肤层,缝在相对厚实吸水的旧棉布上。针脚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大小也参差不齐,有几块甚至因为裁得不规整,形状十分抽象派。
“抽象派尿布!引领时尚潮流!”周亦倾自我安慰(主要是心疼料子),举起一块勉强成型的“作品”,在月光下端详。云锦的光泽和精致的竹叶绣,与粗糙的棉布、扭曲的针脚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儿啊,”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小腹,“记住!这是你人生的第一块尿布!价值…起码五两银子!(袍子的折旧价)以后出息了,记得还我!连本带利!”
肚子里的“讨债鬼”似乎感受到了这价值五两银子的沉重母爱(?),又或者单纯是被她拍醒了,极其微弱地…又动了一下。
周亦倾的手顿在半空,看着手里那块不伦不类、却倾注了她“血汗钱”的尿布,再看看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对着肚子说:
“动什么动!睡觉!省点力气!也省点…娘的口粮!”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块珍贵的“云锦尿布”收好,吹熄了那根借来的、烧了半截的蜡烛头(省着用),裹紧她那身破衣烂衫,蜷缩在摇摇欲坠的“硬板床”上。
月光透过屋顶的窟窿,斑驳地洒在地上,也照亮了她破碗里剩下的一点可疑的绿色汤渣。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似乎也安静下来。
“赔钱货…”黑暗中,周亦倾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却没了之前的十足嫌弃,反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认命和…那么一丁点奇异的柔软。她摸了摸小腹,翻了个身,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明天…得去趟镇上…把袍子的边角料…当了换点米…”
精打细算的算盘,在贫穷的夜色里,继续噼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