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今也那句“给旺财请大夫”的惊人之语,成功让周亦倾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铜板们排着队跳崖自尽的惨烈景象。她捂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深吸了好几口混杂着“金坷垃”余韵的空气(这反而让她更晕了),才勉强稳住心神。
“请…请大夫?”周亦倾的声音都劈叉了,她指着瓦罐里正小口舔着糊糊的旺财,痛心疾首,“我的小祖宗!你知道请一次大夫要多少钱吗?够买多少斤糙米?够咱们娘俩吃多久?给这…这玩意儿请大夫?!”她简首想撬开儿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泥巴,“它一条腿值几个铜板?!啊?你说!值几个铜板?!”
何今也被娘亲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小嘴一瘪,眼看金豆豆又要掉下来,但他还是倔强地护着瓦罐,小声嘟囔:“旺财痛痛…它也是小生命…”
“生命?它的命是命,咱们娘俩的命就不是命了?”周亦倾叉着腰,开始了她的“成本核算”教育,“你算算,大夫出诊费、药钱…这得多少?够旺财吃一年的糊糊了!有这钱,娘亲给你买肉包子吃不香吗?”她试图用美食诱惑。
提到肉包子,何今也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小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挣扎。一边是心爱宠物的伤痛,一边是魂牵梦萦的肉包子…
周亦倾一看有戏,立刻加大火力,语重心长:“今也啊,听娘亲的!旺财的腿,让它自己养!老鼠的命硬着呢!你看它现在不是能吃东西了吗?这就是好兆头!给它点时间,说不定自己就好了!咱们要做的,就是少打扰它,让它安心静养!”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把那个装着旺财的瓦罐往墙角最不起眼的阴影里推了推,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儿子老惦记。
何今也看着瓦罐里似乎确实精神了一点点的小田鼠,又想想香喷喷的肉包子,最终对美食的渴望暂时压倒了给宠物请大夫的念头。他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点点头:“那…那好吧…旺财你要加油好起来哦…”
周亦倾松了口气,总算把这笔“额外支出”扼杀在了摇篮里。她揉了揉还在抽痛的额角,决定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迫在眉睫的“金坷垃”保卫战上。至于这只叫“旺财”的赔钱货?只要它安分待在那个破瓦罐里,别惹事,别消耗口粮,她就当家里多了个会喘气的装饰品!还旺财?分明是“耗财”!
时间在周亦倾绞尽脑汁思考对策和何今也小心翼翼照料旺财中溜走。或许是那一点点珍贵的米糊糊真的起了作用,或许是动物顽强的生命力,旺财的状态确实在缓慢地好转。虽然那条瘸腿依旧使不上力,但它不再总是瑟瑟发抖,黑豆般的小眼睛也多了几分神采,偶尔还会在瓦罐里挪动一下,好奇地打量着外面。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暖融融的。周亦倾正蹲在屋后,对着那口依旧散发着“余威”的大缸发愁,琢磨着等会儿里正来了是晓之以理(金坷垃的肥效)还是动之以情(孤儿寡母不易)。何今也则把旺财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搬到了屋前一小片干净的泥地上,让他的小宠物也“晒晒太阳补补钙”(这是周亦倾随口胡诌的)。
“旺财,晒太阳舒服吧?”何今也蹲在旁边,用小木棍轻轻拨弄着一根草茎逗它。旺财伸出小爪子碰了碰草茎,发出轻微的“吱吱”声。
就在这时,旺财的小鼻子忽然快速地翕动起来,黑豆眼警惕地望向篱笆外靠近后山方向的一片茂密的荒草丛。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显得有些焦躁不安,拖着那条瘸腿在瓦罐里转了个圈。
“旺财,你怎么了?”何今也好奇地看着它。
旺财没有回应他,只是更加急促地嗅探着空气。突然,它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前爪扒住瓦罐边缘,拖着那条无力的后腿,极其笨拙却又异常执着地爬出了瓦罐,“噗通”一声摔在了泥地上。
“哎呀!旺财!”何今也吓了一跳,想去把它捧回来。
但旺财落地后,只是甩了甩小脑袋,便拖着瘸腿,一瘸一拐地、速度却不算慢地朝着那片荒草丛挪去。它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
“旺财!你去哪里?快回来!”何今也急了,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又不敢跑太快怕踩到它,“娘亲!娘亲!旺财跑了!”
周亦倾听到儿子的呼喊,烦躁地站起身:“跑了?跑了更好!省心!”她巴不得这个赔钱货自己消失。
但何今也显然不这么想,他锲而不舍地跟在旺财后面,小脸上满是焦急。旺财虽然瘸着腿,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竟也挪得飞快,很快钻进了那片半人高的荒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旺财!旺财!”何今也站在草丛边,急得首跺脚,小奶音带着哭腔。
周亦倾无奈,只好走过来:“行了,别嚎了!它本来就不该是家养的,回它的老鼠洞不是挺好?说不定去找它亲爹娘了!”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犯嘀咕:这小东西,拖着条瘸腿跑那么快,是发现了什么?难道真能“旺财”?
就在何今也眼泪汪汪,周亦倾准备强行把他抱走的时候,那片荒草丛忽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的身影,正艰难地从草丛深处,再次一瘸一拐地挪出来!正是旺财!
“旺财!”何今也破涕为笑,张开小手就要去接它。
但周亦倾眼尖,她猛地一把拉住儿子:“等等!”
只见旺财的嘴里,似乎叼着个东西!那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夺目的——金光!
旺财挪到何今也脚边,似乎耗尽了力气,小胸膛剧烈起伏着。它仰起小脑袋,黑豆眼望着何今也,然后,它松开了嘴。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得如同仙乐的声响,落在了干燥的泥地上。
那是一粒…瓜子?
不!那大小,那形状,那在初春阳光下流转的、温润内敛却又无法忽视的华贵光泽…那分明是一粒金瓜子!
虽然只有小拇指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点泥土,但那沉甸甸的质感,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金色,瞬间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亦倾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瞳孔里倒映着那一点璀璨的金光,仿佛两颗被点亮的铜钱!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能塞进一个完整的鸡蛋(如果她有的话)。
何今也也愣住了,他蹲下身,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地上那粒小小的、金灿灿的东西:“旺财,这是什么?亮晶晶的石头?”
旺财似乎完成了任务,累得趴在地上,小肚子一鼓一鼓地喘着气,只是用湿漉漉的黑豆眼望着何今也。
“石…石头?”周亦倾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猛地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完全不顾形象地跪趴在地上,几乎是脸贴地,死死地盯住那粒“小石头”。
她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捏起那粒小小的东西。入手微沉,冰凉,带着泥土的感。她用力在衣角上蹭了蹭,蹭掉表面的浮土。
金光!更加纯粹、更加耀眼、更加迷人的金光!
“嘶——!”周亦倾倒抽一口凉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放开,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她胸腔生疼!她的脸颊瞬间因为狂喜和激动涨得通红,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红晕!
金瓜子!真的是金瓜子!虽然小,但这是货真价实的黄金!能换铜板!能买米!能买肉!能买新衣服!能…能让她和今也过上好长一段不用数着米粒下锅的日子!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周亦倾!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都在尖叫!什么“金坷垃”危机!什么里正告状!什么村民抗议!在这一粒小小的、沉甸甸的金瓜子面前,统统都不值一提!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热得几乎能点燃空气,死死地盯住地上那只累趴下的、瘸腿的小田鼠——旺财!
这一刻,旺财在她眼中不再是赔钱货,不再是浪费口粮的负担!它是功臣!是福星!是名副其实的招财进宝的旺财!
“旺财!”周亦倾发出一声近乎狂喜的尖叫,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对这小东西的嫌弃。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还趴在地上喘气的旺财捞了起来,在何今也惊愕的目光中,狠狠地、响亮地亲在了旺财那毛茸茸、还有点脏的小脑袋上!
“叭唧!”声音响亮得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哎呀!娘亲!脏!”何今也惊呼,他记得娘亲可爱干净了,连他玩泥巴都要念叨。
但此刻的周亦倾哪里还顾得上脏?她捧着旺财,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灿烂到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甜得能齁死人:“旺财!我的好旺财!乖旺财!心肝宝贝旺财!你真是娘亲的招财鼠!聚宝盆!小福星!娘亲爱死你了!这名字取得太好了!旺财!旺财!真旺财啊!”
旺财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响亮的一吻吓懵了,在她手心里僵硬地缩成一团,黑豆眼瞪得溜圆,完全不明白这个之前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类雌性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狂热。旺财?它好像…真的有点旺?
何今也看着娘亲对旺财又亲又夸,还疯狂夸他取的名字好,小脸上先是茫然,随即也开心地手舞足蹈起来。娘亲终于喜欢旺财了!还夸他名字取得好!他蹲在周亦倾身边,看着娘亲手里那粒小小的、金灿灿的东西,又看看被娘亲亲懵了的旺财,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拍着小手,奶声奶气、无比认真地问道:
“娘亲,是不是旺财的老鼠屎也能换钱钱啦?所以你这么高兴?”
周亦倾狂喜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低头看看手心里那粒货真价实的金瓜子,再看看一脸天真求知欲的儿子,又看看手里被亲得怀疑鼠生的旺财……
狂喜的浪潮退去,留下一种被儿子神逻辑彻底打败的、哭笑不得的荒谬感。她张了张嘴,想解释这是金子不是老鼠屎,但看着儿子那纯净又带着点小财迷(这点倒是随她)的眼神,最终只是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对!今也!你说得对!”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紧紧攥着那粒金瓜子,把它和旺财一起搂在怀里,仿佛搂住了整个世界,“旺财拉的不是屎!是金子!是亮晶晶的金子!哈哈哈哈!旺财啊旺财,你可真是娘亲的大宝贝!”
她的笑声在初春的桃花村上空回荡,惊飞了枝头几只麻雀。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她怀里那粒小小的金瓜子和那只懵懂的、新晋“招财鼠”旺财身上。所有的烦恼仿佛都暂时烟消云散,只剩下这戏剧性的一幕带来的、巨大无比的惊喜和荒诞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