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晚风卷着枯叶，在禾静脚边打着绝望的旋儿。路灯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眼睑，无力地笼罩着小区门口那方寸之地。十几米外，那道倚靠在灯柱上的颀长身影，像一尊从地狱裂缝中爬出的、带着新鲜疤痕的恶鬼雕像。他指间猩红的火点明明灭灭，如同恶魔嘲弄的独眼。
碾碎的烟灰被风吹散，消失无踪。
碾碎的，仿佛是她试图抓住的、那点名为“证据”的微光。
“你逃不掉的。”
那无声的宣告，如同冰锥，刺穿她摇摇欲坠的勇气。
禾静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只紧攥手机的右手！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汗湿的皮肤与金属摩擦，带来一种粘腻的恐惧和一种孤注一掷的滚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袖口深处，那个小小的录音键指示灯，固执地亮着一点微弱的红光。
它在跳。
像一颗在绝对零度下、被强行注入电流、倔强搏动的心脏！
红灯！
它在路！录下了风声！录下了枯叶的悲鸣！录下了远处模糊的车流！录下了她自己濒临极限的、擂鼓般的心跳！更录下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路灯下那道散发着血腥寒气的、无声的注视！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撕裂！李智尖叫着让她逃跑，像上次一样扑向保安亭！可双脚却像被那点微弱的红光钉死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陈默冰冷决绝的声音在脑海中轰鸣：“**记录下一切。录音。拍照。每一次。**”
每一次！
包括这一次！包括这如同被架在断头台前的、绝望的对峙！
她不能退！退了，这点微光，这点用巨大恐惧换来的、可能存在的“证据”，就真的被碾碎成灰了！
路灯下，上官青微微侧着头。昏黄的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他左侧脸颊上那道新生的、暗沉的疤痕——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紧贴着颧骨蜿蜒。疤痕边缘细微的缝合痕迹在光线下显出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距离，牢牢锁定禾静。那眼神里没有意外，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平静。
一种……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在做最后、最徒劳挣扎的平静。带着一种残酷的、掌控全局的笃定。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道暗沉的疤痕因为这个动作而扭曲，形成一个诡异而冰冷的嘲弄弧度。
然后，他动了。
不是走向她。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优雅，将那只刚刚碾碎烟头的手，重新插回了校裤口袋。
姿态依旧散漫。仿佛刚才那充满毁灭意味的动作，只是掸了掸灰尘。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倚靠灯柱的姿势，身体的重心换到了另一条腿上。目光，却依旧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禾静身上。
他在等。
等她的崩溃。等她的尖叫。等她的转身奔逃。
如同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结局早己注定的默剧。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沉沉地压在禾静单薄的肩膀上！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文火上炙烤，每一秒的流逝都带来更深的煎熬和恐惧！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几欲冲出的惊叫和呜咽。
跑？
红灯在跳！它在录！录下他的等待！录下他的平静！录下他掌控一切的姿态！这本身……是不是也是一种证据？一种无声的胁迫和恐怖统治的证据？！
不跑？
她还能坚持多久？那冰冷的注视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着她每一寸的皮肤和神经！下一秒，他会不会走过来？像碾碎烟头一样，轻易地碾碎她和袖子里那点微弱的红光？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无声的对峙中，被拉长、扭曲。晚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小区门口隐约传来的电视声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路灯下那个冰冷的身影，袖子里那颗倔强搏动的红灯，和她自己濒临断裂的心弦。
禾静的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几乎无法站立。攥着手机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灭顶的恐惧。
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尖叫出声、彻底崩溃的瞬间——
“吱呀——！”
小区保安亭那扇老旧的木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门轴发出的、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门口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昏黄的灯光从保安亭内倾泻而出，照亮门口一小片光晕。一个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值夜班的老赵。他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冒着热气的红色塑料暖水瓶，显然正准备出来给外面执勤的保温桶换水。
“哎哟！小静？站这儿干嘛呢？怪冷的！快回家啊！”老赵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嗓门洪亮，带着长辈惯常的、略带责备的关切。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顺着禾静僵首的目光方向望去——
路灯下，那个倚靠着灯柱、散发着无形寒气的颀长身影，瞬间落入了老赵的视线！
老赵脸上的关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显然认出了那个身影，也感受到了那股非同寻常的冰冷气息。他拎着暖水瓶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脚步顿在原地，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招呼，只是警惕地看着。
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上官青脸上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裂痕！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那掌控一切的笃定瞬间凝固！一丝极其短暂、却又异常清晰的、被打扰的不悦和冰冷怒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那片死寂的平静之下，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
那波动快得如同错觉，瞬间又被他眼底更深的冰冷所覆盖、吞噬。但他的目光，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短暂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扫向了保安亭门口那个矮胖的身影。
就在他目光移开的这千分之一秒！
禾静的身体，如同被压抑到极限的弹簧，凭借着求生本能和那点红灯赋予的最后勇气，猛地做出了反应！
不是转身逃跑！
而是——
她那只紧攥着手机的右手，借着身体剧烈颤抖的掩护，借着宽大校服袖子的遮挡，极其迅速、却又异常精准地抬了起来！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手机冰冷的摄像头镜头，瞬间对准了路灯下那个侧头看向保安亭的身影！
对准了他那张带着狰狞疤痕的、在昏黄路灯下显得异常清晰的侧脸！
对准了他那双深潭般翻涌着冰冷怒意的眼眸！
她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狠狠地按下了手机侧面那个隐蔽的拍照快捷键！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禾静高度紧绷的神经上却如同惊雷的系统快门模拟音，在袖子的重重包裹下，沉闷地响起！
几乎在快门音落下的同一瞬间！
上官青的目光，如同两束被激怒的、淬毒的激光，猛地从保安亭方向收回，带着一种被彻底冒犯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怒，精准地、死死地钉回了禾静身上！
那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平静和笃定！
而是赤裸裸的、如同被蝼蚁狠狠咬噬了致命弱点的、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杀意！
他看到了！
他一定听到了那声微弱的快门音！或者，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瞬间对准他的、带着冰冷窥探意味的镜头！
西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宣告。
而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宣战！
禾静甚至来不及感受那灭顶杀意带来的恐惧！巨大的本能驱使着她！在对方那足以将她撕碎的暴怒目光锁定她之前，在对方可能做出任何毁灭性举动之前——
她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残存的、被恐惧和勇气双重激发的力气，像一道被无形鞭子抽打的影子，朝着近在咫尺的小区单元楼门洞，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脚步声在死寂的暮色里凌乱而刺耳！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背后，那道冰冷暴怒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带着毁灭的气息，死死地钉在她的背影上！
她没有回头。
不敢回头。
也不能回头。
她只是死死地攥着袖子里那个冰冷的、刚刚完成了一次致命偷拍的手机。
手机深处，那点微弱的录音红灯，依旧固执地亮着。
像一颗在毁灭风暴中，倔强搏动的心脏。
而屏幕的缓存区里，一张新鲜出炉的照片，正无声地烙印下恶魔带着疤痕的侧脸，和他眼中翻腾的、足以冻结世界的杀意。
红灯。
在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