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亭里劣质烟草和旧报纸混合的气味，像一层粘稠的油膜，糊在禾静的口鼻上。老张头洪亮关切的询问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无法真正抵达她冰封的感知。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像一只被彻底冻僵的幼兽。目光死死地盯在保安亭狭窄的窗户上。
窗外，昏黄的路灯依旧摇晃，光晕在冰冷的夜风里晕开，切割着空无一人的路口。枯叶打着旋儿，被风卷起，又狠狠摔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悲鸣。
空空荡荡。
那个身影，那点猩红的火光，如同从未存在过的幻影，被深秋的暮色彻底吞噬。
可那冰冷的注视感，那被彻底锁死的绝望，却如同实质的冰锥，深深扎进她的骨髓，比方才亲眼所见时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那不是消失，是隐匿！像毒蛇潜入更深的黑暗，随时准备给予致命一击！
“跑得掉么？”
那冰冷的魔咒，不再是疑问，而是最终的判决，在死寂的意识里反复回响，带着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确认。
“小静？小静？你别吓张伯啊！到底咋了？”老张头粗糙的大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脸上是真切的焦急。
禾静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剧烈地一颤！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来，顾不上回答，一把推开保安亭的门，像身后有厉鬼追赶，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几步之遥的单元楼门洞冲去！
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带着枯叶腐烂的气息。她冲进楼道，声控灯因她仓惶的脚步声骤然亮起，惨白的光线照亮布满灰尘的楼梯扶手和墙壁上斑驳的广告贴纸。她一步两级地往上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的巨响几乎要震碎她的耳膜和耳膜。钥匙在她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几次对不准锁孔。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的灯光，饭菜的余香，电视里传来的模糊新闻播报声。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静静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脸怎么这么白？快洗手吃饭……”
熟悉的温暖和关切，像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照亮她心底的冰窟。
“妈……”禾静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着一团冰冷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强撑的堤坝。眼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哎哟！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母亲大惊失色，连忙放下锅铲，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浑身冰冷颤抖的女儿搂进怀里，粗糙温暖的手掌慌乱地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跟妈妈说！到底怎么回事？手怎么了？”她摸到了禾静手腕上缠绕的纱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怒。
父亲也从客厅里走出来，看到女儿的样子，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静静？怎么回事？”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父母焦急关切的询问……这一切本该是安全的港湾。可禾静却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怎么说？告诉他们那个如同鬼魅般存在、阴魂不散的上官青？告诉他们课桌上的刻痕？图书馆冰冷的“辅导”？课堂上被当众撕毁的笔记？还有刚才路灯下那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灯候？
那些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恐惧。可它们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多么像一场荒谬的、精神失常的臆想？她甚至能想象父母听完后困惑、忧虑，最终可能归于“同学矛盾”、“学习压力太大”的眼神。那种无力感，比恐惧本身更让她绝望。
巨大的疲惫和冰冷的孤独感，如同沉重的铁链，将她拖向更深的黑暗。她用力地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母亲温暖的肩窝，声音破碎哽咽：“没……没事……就是……就是摔了一跤……手扭到了……有点吓着了……”她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死死地捂住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个无处不在的冰冷世界。
“摔跤？怎么摔的？严不严重？让妈妈看看！”母亲焦急地想查看她的手腕。
“不用！校医看过了！没事！”禾静猛地抽回手，动作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抗拒，身体往后缩了缩，避开了母亲的触碰。她不敢让父母看到纱布下那圈清晰刺目的指痕，那是指向上官青最首接的证据，也是她最深的耻辱和恐惧烙印。
父母看着她惊惶躲闪、泪流满面的样子，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更深的担忧。父亲眉头紧锁：“真没事？在学校受委屈了一定要跟爸妈说！是不是考试压力太大了？”
“没有……真没有……”禾静用力摇头，胡乱地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痕，“我……我累了……我想回房间……”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挣脱母亲的怀抱，低着头，快步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才敢大口喘息。门外传来父母压低声音的、焦虑的交谈。她滑坐在地上，抱住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眼泪无声地汹涌，浸湿了校服裤子。手腕上的纱布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冰冷封印。
跑得掉么？
那西个字，如同冰锥，反复穿刺着她摇摇欲坠的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