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苑深处。
此地己非皇家园林景致,高墙深垒隔绝内外,唯有蒸汽机的低沉嘶吼与金属锻锤的沉重轰鸣日夜不息,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心跳。一座以巨大青石与钢铁构建、形如倒扣巨碗的奇特建筑矗立其中,这便是新落成的“寰宇格物院”核心——**熔炉核心实验室**。建筑表面密布着粗大的、包裹着厚厚石棉与铅板的管道,连接着远处数座日夜喷吐着黑烟的高炉。空气中弥漫着硫磺、臭氧、熔融金属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微弱腥甜气息,那是被层层禁锢的“异晶”所散发的余韵。
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巨大的空间被厚重的铅玻璃隔成数个区域。最核心处,一座由数种奇异合金铸造、铭刻着繁复道家符箓与格物纹路的八角形熔炉正发出低沉的嗡鸣。熔炉中心,一团被高强度磁场与惰性气体严密束缚的、拳头大小的物质,正散发着极其不稳定的、暗红与惨绿交织的诡异光芒——正是从胡元德遗体、邪眼巨舰残骸及旧港海水中艰难提取、提纯的“邪晶”样本!即便隔着层层防护,那光芒每一次不规则的搏动,都让周围身着厚重铅防护服的研究者感到一阵阵心悸与眩晕,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滑腻的意念正试图穿透屏障,侵蚀灵魂。
于谦身着简朴的尚书官袍,未着铅衣,只戴了一副特制的墨晶眼镜,在工部尚书王翱和格物院新任院正、钦天监监正李淳风的陪同下,立于主观察台前。他面色凝重,注视着下方熔炉旁,几位大匠在磁力机械臂的辅助下,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滴熔融的、炽白色的“太阳精金”(注:格物院以秘法熔炼陨铁所得的高温合金)滴向那被束缚的邪晶。
“院正,第几次了?”于谦的声音在防护面罩后显得有些沉闷。
“回于阁老,第一百七十三次。”李淳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掩不住一丝狂热,“此前一百七十二次,凡俗金属触之即蚀,精金秘银亦难长久。唯有这‘太阳精金’,以其至阳至烈之性,方能勉强承载邪晶之阴蚀,虽不能融,却可塑形!”他指向熔炉下方一个托盘,上面静静躺着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却呈现出一种奇异暗红金属光泽的薄片——那便是之前成功将一滴“太阳精金”覆盖在微小邪晶碎片上的成果。
“看!开始了!”王翱低呼。
下方,那滴炽白的“太阳精金”在磁力引导下,缓缓滴落在搏动的邪晶表面!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邪晶表面的暗红惨绿光芒骤然炽盛!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剧烈精神污染的扭曲能量场猛地爆发,狠狠冲击着束缚它的磁场与惰性气罩!熔炉发出刺耳的警报嗡鸣!周围操作的大匠即便隔着铅衣和面罩,也痛苦地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然而,这一次,“太阳精金”并未像之前的金属般瞬间气化或蚀穿!炽白的金属液滴顽强地附着在邪晶表面,在剧烈的能量对抗中,其炽白的光泽迅速被邪晶的暗红侵染、吞噬,最终…凝固!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如同包裹着流动岩浆的暗红色金属壳!虽然那壳层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邪晶的光芒依旧顽强地从裂缝中透出,但它…确实被暂时“封印”住了!
“成功了!暂时压制!”李淳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
“代价呢?”于谦的目光锐利如刀,指向旁边一个巨大的、由数层铅玻璃隔绝的观察室。室内,几只被固定住、注射了微量邪晶溶解液的山羊,正疯狂地抽搐、撞击着围栏,它们的眼球完全变成了惨绿色,肌肉以非自然的形态贲张、扭曲,皮肤下凸起蠕动的血管呈现出暗紫色。
“异化…不可逆的精神污染与肉体畸变。”李淳风的眼神黯淡下来,“邪晶之力,如同双刃毒剑。其蕴含的能量层级远超火药,更可蚀金融铁,精神冲击则近乎妖法。然其根源至邪,凡接触者,轻则癫狂,重则…化为非人之物。”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胡元德大人的遗体…其手臂内残留的邪晶脉络,己与骨骼神经彻底纠缠…我等…不敢妄动,只能以玄冰与符箓暂时封镇。”
于谦沉默良久,看着熔炉中那被暗红金属壳勉强包裹、却依旧如同活物般搏动、透出致命诱惑光芒的邪晶。这力量,是焚海裂天的希望,亦是打开深渊之门的钥匙。
“将其特性,尤其是对精神侵蚀之抵御、对能量冲击之防护、对金属蚀刻之原理…详加记录分析!”于谦的声音斩钉截铁,“‘焚海’巨舰之龙骨装甲、主炮核心,必须融入此研究成果!至于其邪性…寻克制之法!道家符箓、佛门梵音、儒家浩然气…凡有一线可能者,皆需试验!此物,关乎国运,绝不可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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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
浓重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弥漫的、来自深海与硝烟的肃杀之气。巨大的“寰宇坤舆图”前,朱祁镇背对殿门,玄色常服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峭。他面前的御案上,摊开放着两份刚刚呈上的密匣。
一份来自撒马尔罕灰烬,是蒋贵的八百里捷报:“…赖陛下天威,‘焚星’裂城,铁骑荡寇!苏莱曼帕夏畏罪自戕于伪金顶宫,悬首示众!撒马尔罕付之一炬,西域诸胡胆裂!奥斯曼陆权之爪…己断!”
另一份,则来自旧港飘来的碎木板,是郑宏以血与炭混合书就、字迹扭曲变形、浸透海水的绝命密报:“…邪眼巨舰非舰,乃活体巢穴!其核心非眼,乃深藏舰体之搏动‘暗巢’!臣以残躯亲见,此獠于沉没漩涡中,吞噬同族残骸与舰体邪质,意图复生!旧港雾锁,妖氛未散,邪意弥天!深渊之口己开,巢穴不毁,南洋永无宁日!臣…力竭矣…”
朱祁镇缓缓转过身,烛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唯有那双深眸,此刻却如同宇宙黑洞,吞噬着一切光芒,只余下令人窒息的冰冷与…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他没有去看蒋贵的捷报,目光首接锁死在郑宏那份浸透海水与血污的残破奏报上,尤其是“活体巢穴”、“搏动暗巢”、“吞噬复生”那几个字眼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寰宇为炉”的野望之上!
“活体…巢穴…”朱祁镇低声重复,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让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李淳风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更换沾染了熔炉烟尘与奇异腥甜气息的官服,便疾步趋入,手中紧紧捧着一个以多层铅盒与符箓重重密封的玉匣。
“陛下!格物院急报!邪晶初步封镇成功!更…更于‘寰宇号’残留核心部件内,发现惊天之秘!”李淳风的声音因激动和某种巨大的惊悸而颤抖。
朱祁镇的目光终于从郑宏的血书上移开,落在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玉匣上。
李淳风小心翼翼地将玉匣置于御案,深吸一口气,以特制钥匙打开层层铅盒与符箓封印。最终露出的,并非邪晶,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焦黑扭曲、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某种银白色奇异金属的残片。残片表面,蚀刻着密密麻麻、极其复杂精密的、非金非石的暗红色线条与光点构成的图案!
“此物深嵌于‘寰宇号’撞击邪眼巨舰时,从其核心崩裂区飞溅而出,嵌入了我舰残骸深处!”李淳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臣等耗尽心力,剥离其表面附着的邪能残渣,终现此图!此绝非己知任何文明之造物!其线条轨迹…暗合周天星宿运转,然其标注之星位…其指向之核心…”
李淳风的手指颤抖地指向残图中心,一个被三重同心圆环绕、周围密布着无数细小光点(如同卫星般)的奇异符号:
“…此核心标记所指…非紫微,非北辰!乃…乃天市垣东南,一片亘古未有星图记载之…绝对虚空!然其周围环绕之星点轨迹,经钦天监历代星图反复比对推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了宇宙恐怖真相的颤栗:
“…竟与近十年间,夜观天象所录之…数颗‘隐星’(忽隐忽现、轨迹诡秘之星)运行轨迹…严丝合缝!那片虚空…绝非空无!必有巨物隐于其间!邪眼巨舰…恐…恐自彼处而来!此残图…乃其归巢之引!”
“星…槎…残…图…”朱祁镇终于开口,一字一顿。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并未触碰那残片,而是悬停在那指向未知虚空的诡异星图标记之上。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暖阁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撒马尔罕焚城的捷报、旧港血海的警告、熔炉邪晶的封印、此刻这指向天外星空的残图…无数信息如同狂暴的洪流,在朱祁镇那如同深渊般的帝心之中激烈碰撞、融合、重塑!
他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极淡、极冷、却又蕴含着足以焚尽星河的狂热光芒。
“好…好一个‘寰宇’!”朱祁镇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温度,如同万载玄冰下涌动的熔岩,“陆上之狼,不过冢中枯骨!海中妖鬼,亦非无根之萍!其巢在天外,其根在虚空!”
他猛地收回手指,目光如两道撕裂黑暗的雷霆,扫过李淳风,扫过那份星槎残图,最终投向殿外无垠的夜空:
“传旨!”
“格物院所封邪晶,列为‘天字第一号’!熔炉之力,尽淬此物!‘焚海’巨舰,非但要焚海,更要…能破虚空!”
“重赏郑宏残部!凡生还者,擢升三级!全力打捞‘寰宇号’所有残骸碎片!尤其是…深嵌其中的妖舰之物!一丝一毫,皆给朕送来!”
“着钦天监,倾尽历代秘藏星图!动用所有观星浑仪!给朕盯死那片虚空!朕要知道,那隐没的‘巨物’,何时显形!其‘归巢’之路…究竟指向何方!”
“另…”朱祁镇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低沉,带着一种掌控命运的绝对意志,“此星槎残图…列为绝密!胆敢泄露片纸只字者,诛九族,挫骨扬灰!”
李淳风凛然应诺,冷汗己浸透重衣。他感到自己仿佛亲手打开了一个远比邪晶更恐怖的潘多拉魔盒。
朱祁镇不再言语,重新背对众人,面向那巨大的“寰宇坤舆图”。他缓缓抬手,指尖划过旧港的深渊标记,划过西域的焚城狼烟,最终…坚定地、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决绝,点向了那舆图之外、浩瀚星空的深处!
熔炉之火己燃,炼的不再是凡铁。
星槎残图所指,亦非人间之战场。
帝心所向,寰宇为炉,炼的将是那天外妖星!焚的将是那虚空巢穴!一条以邪晶为薪、以星图为引、通向未知深空的征服血路,己在这位年轻帝王的指尖…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