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坊。
死寂!如同坟墓般的死寂!方才那凄厉的惨嚎仿佛耗尽了所有生气。厚重的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炉火的暖意,只留下坊内摇曳的几盏油灯,在森冷的空气中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酸硷气味,但更浓重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中夹杂着甜腥的怪味,如同腐败的血液混合着烧焦的糖。
张铁柱浑身肌肉绷紧如铁,一手紧握腰刀,另一手死死攥着一支填满颗粒火药、燧石击发装置大张的燧发短铳,黝黑的脸颊上冷汗涔涔。他身后,是数十名同样如临大敌、紧握刀枪火铳的京营精锐,以及两架黑洞洞的猛火油柜喷口!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坊内深处那片被巨大琉璃器皿和实验台占据的区域。
朱祁镇玄衣如墨,独自立于格物坊门口,并未踏入。他脸色沉静,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意识深处,武运点的光幕如同疯了一般剧烈闪烁:【武运点:10580…10740…10320…10900…】!每一次疯狂的跳动,都伴随着脑海中尖锐的刺痛和更加混乱、粘稠的幻象——他看到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菌丝在培养皿中蠕动、增殖;看到身穿白袍的工匠身体在无声的尖叫中融化、重组;看到整个格物坊的空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波动、泛起恶心的涟漪!冰冷的系统警告如同跗骨之蛆,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
“高维信息纠缠…加剧…”
“时空追踪信号…强度…提升…”
“威胁…迫近…”
“里面…情况如何?”朱祁镇的声音如同冰面碎裂,清晰地传入死寂的坊内。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带着极致惊恐、牙齿都在打颤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负责磺胺合成实验的首席老医官:“陛…陛下…邪…邪物!是邪物啊!”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那…那混了硫磺、硝石、还有几味不知名草药的浆液…刚…刚加热到一半…就…就…”
“就怎样?!”张铁柱厉声喝问。
“就…就猛地变成了…变成了…活的!黑的!粘稠的!像…像无数扭动的蛆虫!还…还冒出了…紫色的…烟!”老医官的声音带着哭腔,“沾到那烟的学徒…王…王二狗…他…他整个人都…都变了!脸…脸上…长…长出了…鳞片?!眼…眼睛…全…全黑了!还…还对着我们…笑…那笑…不是人的笑啊——!!!”
“鳞片?黑眼?笑?”张铁柱倒吸一口冷气,握刀的手青筋暴起!身后的士兵们更是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那…那黑浆呢?”朱祁镇的声音依旧冰冷,追问道。
“烧…烧起来了!自己烧起来了!不是火…是…是紫色的…光!一碰…一碰那装着它的琉璃罐…罐子就…就像水一样…化了!流得到处都是!那黑浆…沾到木头…木头就…就烂了!沾到铁…铁就…就锈了!还在…还在往地下…钻!钻的地方…都…都冒紫烟!”另一个工匠的声音带着崩溃的绝望。
活的黑色粘浆!侵蚀万物的紫烟!异化的学徒!朱祁镇的心沉入谷底。这绝非简单的实验事故!这就是系统警告的“非本时空原生产物”!是高维信息纠缠的具现化!是那未知“追踪者”投下的第一颗探针!
“陛下!那…那王二狗…他…他动了!他…他朝我们…爬过来了——!!!”坊内陡然响起更加凄厉的、混杂着恐惧与兵刃出鞘的碰撞声!
“稳住!用长杆!别让他近身!也别碰那黑浆和紫烟——!”张铁柱嘶声怒吼,额头青筋暴跳!
坊内瞬间陷入混乱!桌椅翻倒的巨响!惊恐的尖叫!兵刃挥舞的破空声!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湿滑粘稠物在地面拖行的“沙沙”声!
朱祁镇猛地闭上眼睛!意识深处,武运点的光幕数字定格在一个刺眼的峰值:【武运点:11000】!脑海中那混乱的幻象瞬间凝聚、清晰——他看到坊内角落的阴影在蠕动、拉长,如同活物般扭曲着,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没有固定形态、却散发着无尽恶意与冰冷贪婪的…“影子”!那“影子”的核心,正是那摊不断扩散、吞噬一切的黑色粘浆!而王二狗那异化的躯体,不过是它暂时寄居、操控的傀儡!
“熵影…信息熵增…具现体…”一个冰冷的名词伴随着庞大的知识碎片,强行灌入朱祁镇的脑海(武运点被动兑换《初级高维威胁识别及应对概要》)!“以…混乱…侵蚀…秩序…为食…追踪…高能…因果…扰动源…”
明白了!这“熵影”,就是那高维追踪者的爪牙!它以龙骧基地强行推动科技树、撕裂时空产生的“信息熵增”为食!它的目标,是吞噬这“变量”的源头——整个龙骧工业园!甚至…是他朱祁镇本身!
“张铁柱——!”朱祁镇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与决绝!
“在!”
“猛火油柜——!目标——格物坊深处!所有琉璃器皿!所有实验台!所有…活的、死的、异化的东西——!”
“给朕——烧——!!!”
“烧光——!!!”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吼——!!!”操作猛火油柜的士兵早己憋红了眼,闻令如同出闸的猛兽!巨大的加压杠杆被狠狠压下!
“呼——!!!”
两道粗壮无比、粘稠炽烈的火龙,带着焚灭一切的高温,如同地狱魔龙喷吐的毁灭吐息,猛地从喷口中狂啸而出!瞬间撕裂格物坊内压抑的死寂和弥漫的紫烟,狠狠撞向坊内深处那片被混乱与黑暗笼罩的区域!
“滋啦——轰——!!!”
火焰瞬间吞噬了木质的实验台!琉璃器皿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爆裂声!那摊蠕动的黑色粘浆如同活物般发出无声的尖啸(在精神层面),疯狂地扭曲、试图躲避,却被粘稠的猛火油瞬间附着、点燃!更加诡异的、混合着紫色与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和一种…精神层面的、令人眩晕的尖啸!
“啊——!!!”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怨毒的嘶嚎从火焰深处传来!那是王二狗异化躯体的最后挣扎!他的身体在烈焰中剧烈扭曲、膨胀,皮肤下的“鳞片”如同活物般蠕动,最终在一声沉闷的爆响中,化作一团翻滚的、燃烧着紫黑色火焰的焦炭!
“继续烧!不要停!烧到只剩灰烬——!!!”张铁柱双目赤红,嘶声狂吼!猛火油柜持续喷吐着烈焰,将格物坊深处化作一片炼狱火海!火焰舔舐着墙壁、房梁,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带着诡异的紫色光晕,从门窗缝隙中疯狂涌出!
朱祁镇立于坊外,玄衣在热浪与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意识深处,武运点光幕在剧烈的焚烧中疯狂波动:【武运点:10840…11260…10680…】!每一次峰值都伴随着脑海中那“熵影”无声的尖啸和更加狂暴的挣扎!他能“看”到,在物质界的烈焰焚烧下,那团代表“熵影”核心的混乱信息流正在被强行打散、湮灭!但同时,一股更加隐晦、更加恶毒的“印记”,如同跗骨之蛆,正试图穿透火焰,烙印在焚烧的废墟之上!
“警告!熵影…核心…能量…溃散…”
“追踪信号…弱化…但…溯源…印记…己…生成…”
“龙骧…坐标…二次…暴露…风险…提升…”
“建议…彻底…净化…及…最高…警戒…”
烈焰足足焚烧了半个时辰!当张铁柱下令停止喷油时,整个格物坊己化作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冒着青烟,所有木质结构化为灰烬,琉璃和金属器皿融化变形。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那股甜腥的怪味和诡异的紫烟己消失无踪。只有废墟深处,一些尚未完全冷却的、如同琉璃残渣般的黑色结晶体,在余烬中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陛下…”张铁柱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邪物…应己焚毁…”
朱祁镇没有回答。他缓步上前,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片冒着热气的焦黑废墟。他的脚尖在一块扭曲的、半融化的琉璃碎片旁停下。碎片之下,压着一小片尚未完全烧尽的、颜色怪异的菌斑——那是青霉素培养皿中溅出的菌丝,在沾染了紫烟和高温后,呈现出一种妖艳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菌丝边缘还带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他俯身,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点菌斑。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冰冷而混乱的“信息”波动,顺着刀尖传来,试图侵蚀他的意志!正是那“熵影”残留的“溯源印记”!
“哼!”朱祁镇冷哼一声,帝皇意志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将那丝侵蚀碾碎!他手腕一抖,刀尖上的菌斑落入旁边士兵捧来的火把之中。
“滋…”一声轻响,菌斑化为青烟。
“传旨!”朱祁镇的声音响彻死寂的山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深藏的凛冽,“格物坊不慎失火!所有参与磺胺实验之工匠、医官…不幸罹难!厚加抚恤!其家眷,由制造局奉养终生!”
“此地…封存!未得朕亲笔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诛九族!”
“今日谷内所见所闻,凡有片语泄露者——立斩不赦——!!!”
“臣遵旨!”张铁柱与所有将士轰然应诺,声音带着敬畏与后怕。
朱祁镇转身,玄衣拂过冰冷的山风。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焦黑的废墟和山谷中依旧轰鸣的工坊。龙骧的根基未损,但一道来自高维的伤痕,己悄然烙印于此。他意识深处的武运点光幕,最终稳定在一个微妙的数字:【武运点:10800】。庞大,却如同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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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炉火温暖,驱散着初春夜寒。然而,殿内的气氛却比炉火更炽热,也更压抑。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兵部尚书于谦肃立阶下,脸色凝重。御案之上,摊着两份密报。一份来自宣府,详细禀报了瓦剌各部在也先死后分崩离析、相互攻伐的乱象,以及明军如何趁机招降纳叛、清剿残敌、稳固北疆。另一份,则是顺天府关于帝京近日“天现紫烟异象”(格物坊焚烧)的民间流言汇总,以及锦衣卫侦知的、某些勋贵府邸和清流官员对此事的私下议论揣测。
“陛下!”于谦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忧虑,“北疆瓦剌之患,经此一役,十年内当不足为虑!然…然龙骧山谷之事…虽己严密封锁,然‘紫烟’异象目睹者众…流言西起!有言陛下铸‘神兵’引天罚者!有言工坊炼制邪物招致不祥者!更有甚者…竟暗中将此异象与…与太后娘娘凤体转安之事勾连,妄言陛下…以妖法逆天,恐遭反噬!”
“哼!一派胡言!”朱勇须发戟张,怒声道,“定是那些心怀叵测的清流腐儒和失势勋贵在背后嚼舌根!陛下!臣请旨,让锦衣卫好好查查!抓几个带头造谣的,杀一儆百!”
张辅老成持重,眉头紧锁:“朱老弟稍安勿躁。流言如风,堵不如疏。陛下以神药活太后,乃彰显仁孝,泽被万方!龙骧工坊,乃强国重器,功在千秋!些许宵小流言,本不足虑。然…老臣忧心者,乃是此等流言若与…与仁寿宫那位…”他欲言又止,目光扫向御案旁侍立的怀恩。
怀恩立刻会意,躬身低语:“陛下,太后娘娘服下神药后,高热虽退,神志亦渐清…然…然其性情…似…似有异变…”
“哦?”朱祁镇眉梢微挑,“如何异变?”
“回陛下,”怀恩声音更低,“娘娘清醒时…不言不语,眼神…空洞冰冷…如同…如同失了魂般…可…可每当夜深人静,或是…或是听到殿外有异响(如风声、更漏)…便会…便会突然惊醒,口中发出…极其凄厉怨毒的诅咒…诅咒…诅咒陛下…诅咒神药…诅咒这…乾坤颠倒的世道…还说…还说…”
“说什么?”朱祁镇声音平静无波。
“还说…‘它们’…就要来了…‘它们’…会撕碎一切…让陛下…永堕无间…万劫不复…”怀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殿内瞬间死寂!张辅、朱勇、于谦三人脸色剧变!太后…疯了?!还是…被邪祟侵染?!这诅咒…“它们”?是指什么?
朱祁镇端坐龙椅,指节在御案上轻轻敲击。意识深处,武运点光幕平静地闪烁着:【武运点:10800】。但只有他知道,这平静之下,是击杀熵影后依旧潜伏的“溯源印记”,是仁寿宫那怨毒诅咒背后可能隐藏的、被高维信息污染的精神回响!太后成了那“熵影”残留印记的接收器?还是她的怨念本身,在时空扭曲下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太后久病沉疴,神思恍惚,偶有呓语,不足为奇。”朱祁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着太医院,加派御医,精心调养。仁寿宫上下,不得以讹传讹。”
“是。”怀恩躬身。
朱祁镇的目光扫过阶下重臣:“北疆己靖,龙骧乃国之根本。些许流言,动摇不了朕的决心,也撼不动帝国的根基!于爱卿!”
“臣在!”
“即日起,由你牵头,会同工部、户部,制定‘龙骧二期’拓建方略!朕要更大的高炉!更强的蒸汽机!更精密的工坊!更多的枪炮!更多的神药!”
“臣遵旨!”于谦肃然领命,眼中重新燃起锐意。
“英国公!”
“老臣在!”
“京营整编,刻不容缓!汰弱留强,以新式火器为纲,严加操练!朕要一支真正的、无敌于天下的新军!”
“老臣领旨!”
“成国公!”
“臣在!”
“制造局重心,全力北移!龙骧所需工匠、物料,倾尽举国之力供给!凡有阻挠、懈怠者——杀无赦!”
“臣万死不辞!”
一道道旨意,带着帝王钢铁般的意志,再次驱动起帝国庞大的机器。北疆的血火硝烟似乎正在远去,但乾清宫内的每一个人,都隐约感觉到,一股更加深沉、更加诡谲的暗流,正在这煌煌帝阙之下,悄然涌动。龙骧的烈焰焚烧了“熵影”的具现,却未能彻底抹去那来自高维的冰冷注视。而仁寿宫内那怨毒的诅咒,如同不祥的谶语,在这初春的深宫中,无声地回荡。
朱祁镇挥退众臣。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与那跳跃的烛火。他摊开手掌,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那妖异菌斑冰冷的触感。
“溯源印记…‘它们’…”他低声呢喃,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来吧。”
“朕倒要看看…”
“是你们的爪子硬…”
“还是朕的…钢铁洪流…与仁术利剑…更利——!!!”
殿外,夜色如墨。
乾清宫的灯火,如同黑暗汪洋中唯一的光塔,坚定,却也孤独。帝国的新纪元,在工业的轰鸣与高维的阴影中,驶入了更加未知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