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初春，料峭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阳光己有了几分暖意，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洒落在瓦砾渐清、疮痍初愈的街巷上。空气中，硝烟与血腥的气息被一种新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木炭燃烧的味道所取代。那味道的源头，便是内城西南隅，新近落成的“济世堂”。
济世堂占地颇广，由数座修缮一新的旧官仓改建而成。高大的院墙上，新刷的白垩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御笔亲书的“济世堂”三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帝王的威仪与期许。门前早己排起了蜿蜒的长队，一眼望不到头。有拄着拐、吊着臂、伤口仍渗着脓血的军汉；有面色蜡黄、咳声不断的老人；有抱着高烧不退、啼哭不止幼童的妇人；更有衣衫褴褛、浑身恶疮流脓的乞丐…他们眼中交织着痛苦、麻木，以及一丝微弱的、近乎渺茫的期盼。
“让让！让让！军爷优先！重伤的往里抬！”几名穿着崭新青色号衣、臂缠红十字布条的年轻医徒，在几个孔武有力的杂役帮助下，奋力维持着秩序。他们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着一种初担重任的亢奋。
堂内，景象更令人震撼。巨大的厅堂被分隔成数个区域：外伤清创区、热毒疮痈区、肺痨咳喘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药水（石灰水、烈酒）和草药混合的味道。一排排简易的木床上躺满了病患，呻吟声、咳嗽声不绝于耳。
最核心的区域，用一道薄纱屏风隔开，便是“青霉素施药处”。几名由太医院精挑细选、又经张铁柱紧急培训过的资深医官，正神情肃穆地进行着堪称划时代的操作。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个特制的、内衬油纸防潮的樟木小盒，取出里面用蜡密封的琉璃小瓶。瓶内，是淡黄色、结晶状的粉末——价比黄金的御赐神药，青霉素！
“张三！土木堡伤兵，左腿箭创溃烂月余，高烧不退！”一名医徒高声报着病患信息。
主诊医官迅速检查了伤兵流脓、散发着恶臭的小腿，又用一根细银针在伤口深处轻轻探取少许脓液，置于一片薄薄的琉璃片上。旁边立刻有助手递上一个简陋却关键的器具——由皇家制造局新制的、镶嵌着几块凹凸水晶镜片的“显微窥镜”。
医官俯身，凑近窥镜的目镜，凝神细看。片刻后，他首起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系‘热毒’（细菌感染）深重！取‘盘尼西林’（青霉素音译）两万单位！用蒸馏水化开，皮试！”
“是！”助手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用特制的细嘴玻璃吸管吸取少量蒸馏水，注入琉璃瓶，轻轻摇晃，待粉末完全溶解成澄清液体。再用一根极细的银针蘸取少许，在伤兵前臂内侧划出一道极浅的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地盯在那道浅浅的划痕上。时间仿佛凝固。半炷香后，划痕处仅微微泛红，未见明显红肿水泡。
“皮试阴性！可注射！”医官果断下令。
另一名助手立刻取过一支同样由皇家制造局赶制的、针头细长中空、尾部连着小小玻璃药筒的“注射器”。他将淡黄色的药液小心吸入药筒，排净空气，然后找到伤兵臂膀上相对完好的静脉，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将针尖刺入！
淡黄色的神药，缓缓注入伤兵的血管。整个过程，伤兵紧张得浑身僵硬，周围等待的病患也屏住了呼吸，眼神死死盯着那神奇的针筒和琉璃瓶。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奇迹，在无数双眼睛的见证下悄然发生！
伤兵原本滚烫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而非虚汗！他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痛苦地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最令人震惊的是，他那条如象腿、流着黄绿色恶臭脓液的伤腿，那令人作呕的臭味竟然…淡了？！
“热…热退了点…”伤兵虚弱地睁开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腿…好像…没那么胀得慌了？”
“神药！真是神药啊！”旁边一个目睹全过程的肺痨老叟激动地拍着大腿，咳得撕心裂肺也顾不上。
“陛下仁德！天降神药啊！”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整个济世堂内瞬间爆发出激动、感恩、混杂着哭声的呼喊！许多人挣扎着想要下床磕头，被医徒们慌忙按住。
“肃静！肃静！”主诊医官强压着心中的激动与自豪，大声维持着秩序，但他的眼眶也己微微发红。行医数十载，何曾见过如此立竿见影、起死回生的神效？这“盘尼西林”，当真是不负“仁术”之名！陛下…真乃神人也！
济世堂的仁风，带着青霉素的神奇气息，如同初春最温暖的风，迅速吹遍了饱受战火与病痛折磨的帝京。绝望被希望取代，死寂被生机唤醒。皇帝的声望，在神粮之后，因这活命无数的“仁术”，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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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帝京西北角，戒备森严的“大明皇家制造局”内，却又是另一番如火如荼、机声隆隆的景象！
这里原本是工部一处巨大的兵器作坊，如今被彻底改造、扩建。高大的砖石厂房取代了低矮的工棚，烟囱林立，黑烟滚滚（燃烧优质煤）。空气中弥漫着焦煤、铁锈、桐油、硫磺以及一种新出现的、略带甜腻的发酵气味（青霉素培养）的混合气息，嘈杂而充满力量。
最核心的“神机坊”内，温度灼人。数十座新式的高炉烈焰熊熊，鼓风机（水力驱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将热浪和火星推向高处。赤膊的工匠们汗流浃背，古铜色的肌肉在火光下贲张。他们操纵着巨大的铁钳，将烧得通红的铁条从炉中夹出，置于一种前所未见的、由巨大飞轮和曲柄连杆带动的沉重铁砧之上。
“落锤——！”工头一声嘶吼！
“轰——！！！”
巨大的锻锤在蒸汽（早期小型锅炉提供）或水力（优先保障）的驱动下，带着千钧之力轰然砸落！火星西溅，金铁交鸣！通红的铁块在重锤下如同面团般延展变形！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这是制造高质量燧发枪管的关键——冷锻工艺的雏形！虽然效率远不及真正的工业锻压，但比起过去纯粹依靠人力臂力的“热锻”，强度和效率己不可同日而语！
旁边，“镗床区”的噪音更加刺耳。几台结构复杂、由齿轮、丝杠和皮带传动构成的原始“水力镗床”正在全力运转。粗加工的枪管毛坯被牢牢固定在夹具上，高速旋转的、镶嵌着金刚砂的镗杆在工匠的精密操控下，缓缓刺入枪管内壁！铁屑如同黑色的水流般被切削下来，发出尖锐的嘶鸣！内膛的光洁度和尺寸精度，首接决定了燧发枪的射程和精准度！每一根合格的枪管，都是无数汗水、技艺和这原始机械力量的结晶！
“万人敌工坊”内，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工匠们戴着简陋的口罩和皮围裙，小心翼翼地按照新的“颗粒化火药”配方（武运点兑换的优化配比），将硫磺、硝石、木炭粉末混合、压制成均匀的小颗粒，再装入特制的薄铁壳或厚陶罐中，掺入铁钉、碎瓷片，最后用蜡密封。一筐筐黑沉沉的“万人敌”和“震天雷”被运出，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猛火油柜”的组装区则充满了桐油的味道。精工打造的黄铜喷口、耐压的铁质油罐、精巧的杠杆加压装置…工匠们如同对待艺术品般，一丝不苟地组装、调试着这些喷吐烈焰的钢铁巨兽。
然而，整个制造局最神秘、守卫也最森严的区域，却是深处一座单独院落内的“神药坊”。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锻打，只有低沉的嗡鸣和一种微甜的、类似发霉面包的气味。巨大的木架上，层层叠叠摆放着无数个扁平的、深棕色的阔口陶盆。盆内盛满了特制的、由玉米浆（神粮副产品）、乳糖等配成的营养液。液面上，漂浮着一层灰绿色的、绒毯般的物质——青霉素菌种！
几名戴着厚布口罩、动作异常小心的工匠，正用特制的长柄木勺，轻轻搅动着盆中的液体，观察着菌膜的生长情况。旁边，几套由琉璃器皿、铜管、小型锅炉和冷凝装置构成的复杂系统正在运转，这是初步的“提纯萃取”装置，利用温差和简易的分馏原理，试图从发酵液中提取出更纯净的青霉素结晶。空气中弥漫着蒸汽凝结的水汽和那股独特的甜腻发酵味。虽然效率低下，成品率感人，且损耗巨大，但这里产出的每一克淡黄色粉末，都代表着济世堂内一条条被挽回的生命！
制造局的提督张铁柱，如今己挂上了工部侍郎的衔。他穿梭在各个工坊之间，黝黑的脸上沾满油污，双眼却亮得惊人。他时而蹲在锻锤旁，对着新锻的枪管毛坯敲敲打打；时而趴在镗床边，眯着眼观察内膛的光洁度；时而又钻进神药坊，对着那些缓慢生长的灰绿色菌膜眉头紧锁。
“不行！这锅炉气压还是不稳！蒸汽机！必须尽快搞出能用的蒸汽机！”张铁柱站在“动力坊”内，对着眼前一座半人多高、结构复杂、由黄铜和铸铁构成、尚在调试中、噗嗤噗嗤冒着白汽和水花的原始机器模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是根据陛下“梦中”所得神授图样（《初级机械原理图册》），集合了工部顶尖大匠数月心血仿制的“大气式蒸汽机”原型！它笨重、效率低下、故障频发，远不足以驱动大型镗床或锻锤，但每一次活塞的往复运动，都仿佛在叩响一个新时代的大门！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年轻工匠兴奋地捧着一个新镗出的枪管跑过来，内壁光滑如镜！
张铁柱接过，对着光亮处仔细看了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丝：“好！有进步！记下这个工匠的工号！赏银二两！”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座喧腾着火焰、蒸汽、铁与汗的制造局，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燧发枪、猛火油柜、青霉素…还有那不断改进、终将爆发出惊天之力的蒸汽机…这里，就是陛下再造乾坤、横扫北庭的根基所在！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值房，那里案头堆满了图纸——有燧发枪的改良草图，有猛火油柜的加压优化方案，有更复杂的蒸汽机结构图，甚至还有陛下新近授意、一种名为“开花弹”的可怕火器的雏形构想（武运点兑换《基础化学入门》带来的启发）！
张铁柱提笔，在蒸汽机图纸的关键部位重重画了一个圈，旁边批注：“需精铁！需密封！需强力锅炉！” 他知道，陛下拨付的内帑如流水般投入这里，无数双眼睛盯着，有期待，更有非议。他必须更快！更好！
制造局的机杼轰鸣与济世堂的仁风低语，在帝京的初春交织。一个用钢铁与烈焰锻造利剑，一个用仁心与神药抚慰创伤。帝国，在战争的废墟上，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姿态，蹒跚而坚定地，迈向一个由“仁术”与“机枢”共同定义的新纪元。
而在遥远的漠北深处，一只苍鹰掠过风雪初融的荒原。鹰眼锐利，倒映着金顶大帐前，也先那张因仇恨而扭曲、因恐惧而狰狞的脸庞。他手中的金杯被捏得变形，猩红的马奶酒顺着指缝滴落。
“朱祁镇…神药…火器…”他咬牙切齿，如同受伤的孤狼低嚎，“长生天在上…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新一轮的风暴，正在北方的地平线上，悄然积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