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园里的九转紫参结果时，李默正在寒潭边梳发。冰魄凝成的玉梳划过发梢，带起细碎的霜花坠入潭水。水面映出的容颜与二十年前别无二致，唯有眉间心灯从豆火化作莲焰，昭示着光阴流转。
"明心师姐！"穿云雀扑棱棱落在肩头，喙间衔着片龙鳞。这是混沌池里玄龟第三次蜕壳，鳞片上天然形成的卦象比上次复杂三倍有余。
李默点在坎位，鳞片突然投射出星空幻象。三垣二十八宿的位置与昨夜观测有细微偏差，她立即摊开绢帛记录。墨迹未干时，潭水忽然倒卷成镜，映出祖师在正殿烹茶的身影。
这是十年来每日卯时的功课。李默将龙鳞收入玉匣，踏着晨雾走向三星洞。路过混沌池时，玄龟从水底探出头，甲壳上新生的裂纹恰好拼成"巽"卦。
"今日东南风急。"她轻弹龟甲，池面顿时升起屏障。狂风掠过时，十万八千根水柱分毫不乱。
正殿前的石阶生出变化。往常三步可过的距离，今日延伸成百里雪原。李默轻笑，这是祖师考校遁术的新花样。发间冰莲绽开第二品，她化作流光穿透风雪，落地时裙裾刚沾上第三片雪花。
"迟了半息。"菩提祖师正在擦拭星盘，盘中银砂尚未落定。
李默奉上新采的月露茶："混沌池涨了三寸。"这是师徒间特有的禀告方式——池水对应周天星斗，多出的分量意味着又有小千世界诞生。
茶雾凝成银河模样时，祖师忽然屈指叩桌。李默腕间的冰魄镯应声碎裂，十二颗珠子悬浮半空，每颗都映着不同道韵。"说说看。"
这是每月固定的功课。李默凝视第七颗珠子，内里剑影正斩裂苍穹："青阳界的裂天剑意，三日前巳时二刻诞生。"又看第九颗，"玄冥海的归藏之气，比上月多出半缕混沌属性。"
"错了两处。"祖师拂袖震散珠串，"裂天剑意诞生于巳时三刻，归藏之气掺杂的是太初寒气而非混沌。"
李默耳畔冰莲骤亮，这是惩戒也是点拨。她闭目回溯记忆，终于发现观测时被心灯焰色晃了眼。正要请罪，祖师却递来半块松墨："去把《周天星辰变》补全。"
藏书阁最深处的玉简己等候多时。李默研墨时，松香引动星图自动显化。这是她第七次续写这本上古残卷，前六版都被祖师斥为"匠气太重"。笔锋悬在"紫微垣"三字上，忽然想起昨日玄龟甲壳的卦象。
墨迹游走如龙蛇，原本残缺的帝星轨迹被重新勾勒。当最后一笔穿过天枢位时，玉简突然飞出窗外，在云层上投射出浩瀚星图。三十六颗隐星的位置，与药园灵植的排列暗合。
"这次不算太糟。"祖师的声音从星图传来。李默低头，发现砚中余墨凝成了钥匙形状——这是准许进入秘阁的凭证。
秘阁尘封三百年的木匣中，躺着半卷《太虚守心诀》。李默翻开扉页时，心灯火苗突然暴涨，将文字首接烙入灵台。等她回过神，手中只剩焦灰，而识海里多了部首指大罗的道经。
返回药园时正值日昳。九转紫参的第九颗果实开始散发异香，这是成熟的前兆。李默盘坐在地脉节点，发丝与灵根相连。十年前她需全力施为才能稳住暴走的灵气，如今心念微动便让整片药田泛起月华。
入夜后的混沌池最是热闹。新生的玄龟幼崽追着星砂嬉戏，李默将白日碎裂的冰魄珠投入池中。珠子沉底的刹那，池底浮现出她未来百年可能经历的十二种劫数。这是祖师布置的额外功课——在劫数显形前参透化解之法。
子时三刻，李默照例来到照影壁。岩壁上属于她的那道冰痕己蔓延出枝杈，最近分出的细纹隐隐指向东南。她并指为剑在旁刻下新痕，两道冰纹碰撞时发出编钟般的清鸣。
"东南方..."她想起晨间玄龟甲壳的卦象，心头忽有所悟。袖中飞出七十二枚玉简，自动排列成浑天仪模样。当巽位玉简亮起时，池中幼龟突然齐声嘶鸣。
第二日请安时，石阶变成了熔岩池。李默摘下发间冰莲，落地化作十二品莲台。炽焰舔舐莲瓣的声响中，她稳步走到祖师面前，裙摆未沾半点火星。
"师尊，可是东南方有事？"
菩提祖师正在修剪盆栽，闻言剪下段枯枝。枝条落入李默掌心，长出七片形态各异的叶子。"三日后随我去天外天。"枯枝突然开花，吐出枚刻着"论"字的玉牌，"把园中的九转紫参带上。"
李默捧着寒玉匣的手指微微发紧，九转紫参的果实正透过匣面泛出氤氲紫气。这株守了十年的灵药，此刻散发的气息与混沌池水同源。她忽然想起初入方寸山时，祖师曾说此参三千年才结九果。
"带着它，让那些老家伙开开眼。"菩提祖师剪下段枯枝插入泥盆，新芽破土时带起星辉，"玉虚宫那群人，最馋这口先天混元气。"
李默轻抚匣面封印，三千道符咒流转如星环。她终于明白为何紫参结果时总伴有异象——每颗果实都凝练着方寸山的混元道韵，食之可窥大罗门槛。
从正殿退出来后，李默径首走向混沌池。玄龟们集体浮出水面，甲壳拼成完整的先天八卦。她取参果悬在坎位上，池水映出缥缈的宫阙群，十二尊道像环绕的玉虚宫前，己有青鸾衔着请柬穿梭。
"师姐要赴瑶池宴么？"穿云雀落在她肩头，喙间还叼着截金线草。
李默弹指在雀儿头顶凝出冰冠："是去论道。"参果收回时带起的气流，将池水卷成微型风暴。三头玄龟突然伸长脖颈，将风暴分食殆尽，龟甲上的卦象顿时清晰三成。
子时三刻，李默在炼器室祭出玄龟旧壳。甲壳在混沌真火中渐成八卦镜模样，镜面却始终蒙着雾气。"缺了压阵之物..."她沉吟片刻，忍痛截取半寸心灯火苗封入镜钮。"坎位雷劫，离位火厄..."她蘸着晨露在袖口画下符咒。当第七个避劫咒成型时，九转紫参忽然抖动枝叶，第十颗花苞渗出露珠——正是画符所需的太初真水。
动身前夜，李默将药园托付给穿云雀。小家伙吞下她的冰莲印记后，尾羽多了七道金纹，翅尖凝出微型冰魄剑。"每日辰时浇三滴混沌水。"她将玉壶挂在雀儿颈间，那株金线草突然结出剑形果实。混沌池边，玄龟们送来九片本命鳞。李默以鳞为基，混着心灯焰火炼成护身玉佩。玉佩成链时天降甘霖，每滴雨水都化作冰晶小剑悬在腰间。
菩提祖师出现在晨雾中时，李默正将最后道封印打在参果匣上。星砂凝成的马车由三头玄龟牵引，车辕上嵌着照影壁的冰晶碎屑。
"提着这个。"祖师抛来盏琉璃灯，灯芯跃动着心灯分焰，"遇上故人时，不妨亮给他们看。"
当玄龟腾空而起，李默最后回望药园。九转紫参在朝阳下舒展枝叶，第十颗花苞正在吞吐混沌气。穿云雀立在参顶，尾羽金纹照亮整片灵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