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城西的青石巷深处悄然漫开冰霜，李默驻足在垂花门前，仰首望着檐角青铜风铃。划开铜锁上的尘封咒印，门轴转动的轻响惊起院中栖息的灵鹊，翅尖抖落的银羽还未触地，便被太阴真火炼作阵基。两枚先天莲子自袖中飞出，分别嵌入东厢窗棂、西墙藤架。莲根穿透地脉的刹那，整座院落泛起琉璃净光，灵气凝成冰晶结界笼住西角。李默踏过廊下时，指尖随意点过廊柱，苔痕斑驳的木料顷刻覆上霜纹，将岁月侵蚀的痕迹化作天然阵纹。后园荒废的灵泉被她以剑气疏通，寒潭水涌出时带起七色虹霓，潭底沉淀的星砂随波流转，自发排列成小型聚灵阵。
暮色浸透窗纸时，李默褪去冰绡外裳踏入灵泉，氤氲水汽中浮着七颗万年蚌珠。李默指尖轻点水面，太初玄冰魄化作游鱼穿梭其间，搅碎满池星辉。温热泉水漫过肩头时，她望着倒影中眉眼如画的女子，忽然想起初醒时的狼狈——那时喉间空荡的触感仿佛还在，如今抚过修长脖颈，却觉这般冰肌玉骨才是灵气流转最顺畅的容器。发间冰莲垂落几缕清辉，映得锁骨处冰莲印记愈发剔透，倒叫她又气又笑地掬起水花：“倒是比前世这副皮囊精致许多。”
七只玉髓雕成的仙鹤自储物镯中飞出，衔来盛着月露的琉璃瓶。李默倚着池边青玉枕，任冰露顺着发梢滴落，每一滴都带起细小漩涡。池底突然浮起玄奥纹路，是地脉灵气感应到金仙道韵自发形成的聚灵阵。她闭目内视，见丹田处十二品金莲缓缓旋转，莲心混沌珠表面浮动着与玄穹残魂交锋时留下的暗金纹路，那些被吞噬又炼化的堕仙道韵，此刻正如藤蔓缠绕在莲瓣之间。
“终究是着了相。”她自嘲轻笑，腕间银镯突然迸发清光。建木分枝的虚影自灵台显现，嫩芽扫过混沌珠的刹那，暗金纹路如春雪消融。泉水无端沸腾又骤然凝冰，蒸汽在结界顶部结成三百六十面棱镜，每面镜子都映出她修行路上的心魔劫——有在虹桥前迟疑的瞬间，有面对玄穹蛊惑时的动摇，最深处那面铜镜里，青年模样的残魂正隔着时空与她对视。
李默并指为剑刺向镜面，剑气却在触及倒影时化作绕指柔。青年虚影突然开口，嗓音与她现在的声线重叠：“何谓真我？”满室冰镜应声炸裂，纷飞的碎片中，金莲道基突然暴涨三寸，将其绞成星屑。待涟漪平复时，池中只剩冰蓝裙裸迤逦铺展，如月华倾泻在白玉台上。
三更梆子响过七声，李默披着雾绡中衣踏入静室。九重冰蚕纱帐无风自动，帐顶镶嵌的蜃珠投射出浩瀚星图，与窗外护城大阵的辉光交相辉映。她盘坐云床掐动子午诀，发间冰莲垂落的清辉如丝如缕，将《太虚守心诀》的经文勾勒在虚空。那些曾晦涩难明的句子突然鲜活起来，每个古篆都化作持剑小人，在周天星斗间演练不同剑招。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时，李默己端坐庭中三日。石案上搁着的半盏冷茶结了冰花，案角玉瓶中插着支新折的寒梅——昨夜风雪穿庭而过，倒是让这草木沾染了三分灵气。神识沉入紫府的刹那，千里山河在灵台显形：朱雀街贩夫走卒的吆喝混着修士论道的清音，城北炼器坊的地火与星辉大阵共鸣，种种烟火气顺着地脉涌来，倒是让金莲道基多出些许温润光泽。
待到第七轮月满西楼，井中灵泉己浅了三寸。李默睁眼时，腕间银镯自动飞旋，将满庭月华收束成珠。这是她近日参悟的新法——以红尘烟火为引，将驳杂愿力炼成太阴真水。李默裹着月华织就的寝衣推开雕花木窗。案头堆着天工阁送来的《甲子拍卖录》，烫金扉页上的纹路还在缓缓流动。她指尖抚过"压轴三品"的条目，看到某件名为"沧溟图"的法器时微微挑眉——图卷边角的云雷纹与苍梧江龙宫的镇海碑同源。
三日后辰时，朱雀长街的晨雾被车马喧嚣搅散。李默戴着素纱幂篱踏入天工阁侧门，轻纱随着步履摇曳，隐约透出玉雕般的下颌轮廓。冰绡裁就的月白色广袖长裙扫过青砖，裙摆银丝暗绣的星轨随光线流转，恍若将夜幕星河披在身后。鸦青色长发未着珠翠，只以霜色丝绦松松系着，发梢垂落的冰晶莲坠随着动作轻叩肩头，泠泠如碎玉击泉。守门的傀儡青鸾突然睁开琉璃目，翅尖射出虹光在她腰间玉牒上烙下云纹印记，鸟喙无意识地衔住一片从她袖间飘落的冰晶花瓣。
"甲字七号厢房，前辈这边请。"执事女修捧着罗盘引路，低头时耳尖微红，余光瞥见幂篱薄纱后一抹冰魄色的眸光流转，似寒潭映月般清冽照人。沿途经过的展柜里封印着今日部分拍品：某柄断剑的裂痕中不时溢出龙吟，盛在琉璃罩中的鲛人泪珠正演绎着古老的海祭舞，最奇特的当属那尊三足青铜鼎，鼎身饕餮纹每隔半刻便吞吐一次霞光——却都不及那道拾阶而上的身影引人注目，廊下修士们不自觉地让开道路，待幽冷的莲香掠过鼻尖，才惊觉自己竟屏息许久。
厢房悬着隔绝神识的鲛绡帘，月光石雕成的莲灯在穹顶投下流动的星辉。案几摆着用冰魄玉髓雕成的拍品名录，李默指尖抚过页面时，那些篆文如游鱼般在玉髓中流转，每件拍品旁还浮动着三寸高的全息虚影。她正细看某件环形法宝的构造图，楼下突然传来九声编钟长鸣，音波震得梁柱间垂落的丝纱幕帘泛起涟漪。
九重朱漆大门轰然洞开的刹那，七色霞光自地脉喷涌而出，在穹顶交织成周天星斗图。数百道身影踩着霞光铺就的云阶踏入会场，为首的老者杖头镶嵌的蜃珠正投影着万里外的海市，后边跟着的年轻修士们衣袂翻飞间，隐约露出绣着各派徽记的里衬——天剑宗的银纹剑穗、药王谷的九转青藤、甚至有位女修裙摆间闪过机械齿轮的虚影，分明是机关城的弟子。
"吉时己至。"主拍修士广袖扬起，十八盏青铜鹤灯次第点亮。鹤喙衔着的不是烛火，而是封印着不同属性灵焰的水晶球：离火赤红如血，玄冰幽蓝似海，最中央那盏青焰中蜷缩着只沉睡的毕方精魄。灯光映照下，展台缓缓升起九层玉阶，每阶都浮着件被光膜笼罩的拍品，从最底层凡铁到顶层灵宝，暗合修士九重境界的隐喻。
"第一件拍品，北冥海眼打捞的《天工残卷》。"主拍修士掀开红绸，露出的玉简表面游动着蝌蚪文，"经鉴宝阁确认，此卷记载着偃甲机关术的上古传承，起拍价八百上品灵石。"
竞价声此起彼伏间，李默的注意力却被名录某页吸引——那是枚封在玄冰中的青鸾卵，旁边的批注写着"疑有毕方血脉"。她想起混沌池豢养的那些玄龟，指节轻叩案几，窗棂外立即飞来只纸鹤，翅尖墨迹未干的"两千灵石"字样正是她的出价。
"甲字七号房道友出价两千灵石，可还有加价者？"主拍修士的鎏金锤尚未落下，对面厢房突然飘出沙哑嗓音："两千五百灵，这枚卵老朽要拿来炼续命丹。"
满场哗然中，李默蹙眉望向声音来处。鉴真术穿透禁制，看见个浑身缠着阴煞气的枯瘦老者，怀中搂着的药鼎不断渗出猩红雾霭。她在名录某处轻点，青鸾卵的批注突然浮现几行小字："卵壳隐现血煞纹，疑似被邪术污染。"
鎏金锤敲响时，她不动声色地撤回灵力。那老者捧着拍得的青鸾卵狂笑，鼎中红雾裹着卵壳一闪而逝，空气中残留的腐朽气息让邻近几位修士掩鼻蹙眉。
拍卖过半时，李默终于等到感兴趣的物件。主拍修士揭开玄铁匣的刹那，满室灵气如潮汐翻涌，匣中躺着的竟是半截焦黑桃木——然而在金仙眼中，那木芯深处分明跃动着先天乙木精魄。
"第七十二件拍品，取自南荒雷泽的千年雷击木。"鎏金锤在匣边轻敲，"此物经天雷淬炼三百载，可作渡劫法宝主材，起拍价五千上品灵石。"
竞价迅速突破万数，李默却不急于出手。首到某个包厢报出"三万灵石"的高价，她才将灵力注入厢房中央的报价玉柱。玉柱顶端突然绽放十二品金莲虚影，清冷道韵压得满场寂静——这是拍卖场为金仙修士特设的尊位标识。
"甲字七号房前辈出价五万灵石。"主拍修士的声音带着颤抖，鎏金锤连敲三下都无人应声。当侍者捧着玄铁匣进入厢房时，李默指尖己凝出太阴真火，木芯的乙木精魄感应到同源气息，欢快地钻入她袖中蕴养的建木分枝。
拍卖尾声渐近，压轴的三件拍品终于亮相。第一件"沧溟图"展开时，海浪声席卷全场，图卷中封印着百里海域。九霄仙宗的长老率先出价十万灵石，却被二楼某位神秘买家以二十万高价截胡。第二件拍品是盛在琉璃净瓶中的三光神水，竞价者多为丹道宗师，最终被个蒙面女修以三十万灵石收入囊中。
"最后这件拍品，有些特殊。"主拍修士罕见地停顿片刻，两名元婴修士合力抬上的玉台覆盖着隔绝天机的锦缎，"此物是某位前辈在归墟深处所得，经鉴宝阁三位宗师查验，仍未能辨明材质用途。"
锦缎掀开的刹那，满场修士齐齐倒吸冷气。玉台上悬浮的物件非金非玉，形似半片龟甲却布满星辰纹路，表面流淌的幽光竟能吞噬周遭灵气。李默的鉴真术刚触及甲片，丹田金莲突然剧烈震颤——那纹路分明是混沌初开时的原始道纹！
"起拍价，一块灵石。"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半盏茶时间，首到某个包厢传出嗤笑："归墟捡的破烂也敢压轴？我出两块灵石！"哄笑声中，李默的报价玉柱再次亮起金莲虚影："十万灵石。"
满场哗然还未平息，对面厢房忽然飘出个阴恻恻的声音："十一万。"李默抬眸望去，正是先前拍走青鸾卵的老者。此刻他怀中药鼎红芒大盛，鼎身浮现的鬼面纹正对着龟甲垂涎欲滴。
"二十万。"李默不动声色地加价，指尖在案几刻下封魔阵图。老者周身腾起黑雾，嗓音像是砂石摩擦："二十五万！小丫头莫要逞强，这物件你把握不住。"
鎏金锤即将落下时，李默袖中飞出一枚玉简："再加三片建木灵叶。"满场惊呼声中，主拍修士接过玉简的手都在颤抖——那灵叶通体流转翡翠光晕，叶脉间隐约可见空间涟漪，分明是传说中能穿梭虚空的至宝！
老者药鼎突然炸裂，猩红雾气中传出不甘的嘶吼。当侍者将龟甲送入厢房时，李默己布下三重禁制。甲片入手冰凉，那些星辰纹路在她掌心游动重组，渐渐显露出模糊的星图轮廓——某个被抹去的古界坐标正在其中若隐若现。
散场时正值华灯初上，朱雀长街两侧的琉璃灯笼次第亮起，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宛如星河。李默随着熙攘的人流缓步而行，广袖轻拂间，拍卖所得的雷击木与神秘龟甲在芥子空间内微微震颤。她着腕间银镯，识海中不断浮现那枯瘦老者溃散前毒蛇般的眼神——鼎炉炸裂时迸发的血雾里，分明裹挟着咒怨之气。行至天机阁鎏金匾额下，她不动声色地屈指轻弹，一缕太阴真火顺着门缝游入阁中。幽蓝火苗在罗盘阵图上跳跃片刻，突然指向西北方乌云密布的荒山。李默驻足望着天际，发间冰莲垂落着清辉，将袖中蠢动的煞气尽数净化——有些因果，还是尽早了结为妙。
回到别院时，庭中紫藤无风自动。李默倚在温泉池边的软榻上，望着龟甲在月华中浮沉的星图。金莲道基忽然自发运转，将白日拍卖场沾染的红尘气息炼成晶莹露珠，顺着紫藤叶脉滴入池中。她闭目听着风铃清响，忽然觉得这般闲云野鹤的日子，倒比仙山苦修更淬炼道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