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萧成锋的声音低沉沙哑，裹挟着浓重的药味与比殿外夜色更深沉的威压，在满地狼藉和刺鼻腥苦中沉沉落下，“这是……怎么回事?”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碴的石块，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上。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地上泼洒的暗褐色药汁照得如同凝固的污血，碎裂的白瓷片折射出森冷的光。小环抖如风中枯叶，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杂音，恐惧几乎要撑破她单薄的身体。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下，首逼我的灵台!识海深处那片冰冷的星图被这威压激得剧烈震荡，无数光点明灭闪烁，属于萧成锋的那团庞大混乱的意念如同燃烧的暗红恒星，带着灼人的审视和冰寒的算计，牢牢锁定着我，试图穿透我脸上每一寸伪装的惊惶。
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星图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击。不能硬碰硬!此刻的我，在他眼中，就该是一个刚刚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皇后!
“陛下!”我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劫后余生的惊惶，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慌乱地扫过地上的毒药，又飞快地聚焦在萧成锋沉凝的脸上，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这汤……这汤味道不对!臣妾……臣妾方才只是想看看，谁知她……”我伸手指向在地的小环，指尖都在发颤，“她竟失手打翻了!那气味……又苦又腥，闻着便觉心口发慌!”
我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受惊后的语无伦次，将一个被毒药惊吓、急于向自己夫君寻求庇护的弱女子形象演得入木三分。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住萧成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刹那!
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毫无预兆地动了!
是墨七!
他仿佛与萧成锋心意相通，无需任何指令，在我指出“味道不对”的瞬间，他己如同捕食的猎豹般迅捷无声地矮身、前掠!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下一秒，他己单膝跪在泼洒的药汁边缘，距离那污秽仅寸许之遥。
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根细如牛毛、闪着银亮寒光的细针。没有半分迟疑，那根银针精准地探入地面一小洼尚未完全渗入砖缝、颜色最深最浓稠的残存药汁之中。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根银针之上。
不过呼吸之间!
令人心悸的变化发生了——那原本银亮洁净的针尖，如同被无形的墨汁浸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乌黑的色泽沿着针身向上蔓延，如同一条贪婪的毒蛇，瞬间吞噬了半截银针!那乌黑透着一种不祥的死气，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陛下!”墨七低沉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微微侧身，将手中那半截乌黑的银针呈现在萧成锋和我都能清晰看到的角度。玄铁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鹰，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重若千钧：“针呈乌黑，剧毒，见血封喉。”
“哐当!”一声闷响，是彻底的小环，头重重磕在金砖地面，发出濒死般的呜咽。
死寂，比之前更甚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寝殿。空气仿佛冻结成了坚冰，连烛火跳动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半截乌黑的银针，如同死神的宣告，冰冷地躺在墨七的掌心。
我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对毒药的恐惧(我早己知道)，而是因为萧成锋的反应!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在萧成锋的脸上。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没有震惊，没有暴怒，甚至连一丝该有的、对有人胆敢毒害皇后的震怒都没有。浓重的疲惫依旧笼罩着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亘古不变的寒潭，倒映着那截乌黑的银针，也倒映着我“惊惶”的脸。
然而，就在那潭深水的最底层!
一丝极淡、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了然之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弱涟漪，一闪而逝!
他早就知道!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我识海中炸开!他早就知道这汤有毒!他出现在这里，不是巧合，更不是关心!他是在等!等一个结果!等一个……能被他利用的契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比那毒药更冷。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帝王夫君，他虚弱的外表下，那颗心机深沉、算无遗策的心，比任何剧毒都更令人胆寒。他默许了“无诏不得擅扰”的旨意，却又在毒杀发生时“恰好”出现，他是在测试什么?测试我的警觉?测试我能否活下来?还是……测试我值不值得他下一步的“合作”?
“好……好得很!”萧成锋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低沉，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熔岩。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不再看我，而是落在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小环身上。那目光冰冷、漠然，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
“朕的旨意，刚出这凤藻宫……”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浸骨的寒意和帝王的雷霆之怒，“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朕的皇后‘永远安静’?”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向殿门外无尽的黑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墨七!”
“属下在!”墨七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
“查!”萧成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给朕彻查!这碗汤，从御药房到凤藻宫，经手何人，传递何物!一个时辰内，朕要看到所有涉事者的口供!无论查到谁……”他微微一顿，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小环抖动的身体，也仿佛刮过这深宫之中无数潜藏的暗影，“……杀无赦!”
“遵旨!”墨七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模糊的玄色流光，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殿门外的黑暗之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
殿内再次只剩下我、萧成锋，和地上如同待宰羔羊的小环。
萧成锋的目光缓缓移回到我身上。那审视的目光，比刚才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疲惫依旧，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评估货物价值的考量?
“皇后受惊了。”他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却依旧冰冷，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温度。他操控着轮椅，缓缓向我靠近了几分。木质车轮碾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吱嘎声。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浓重药味和冷冽龙涎香的独特气息再次将我笼罩。他伸出手，那只手修长、苍白，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病态的优美，却又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他似乎想触碰我放在锦垫上、微微颤抖的手，以示安抚。
就是现在!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机会!
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手背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我猛地抽回手，仿佛受惊过度般蜷缩起来，身体更紧地靠向贵妃椅深处，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哽咽，抢先开口，目光却“无意”地扫过地上抖成一团的小环，“臣妾……臣妾方才听这宫女哭喊……说什么浣衣局的妹妹……她定是受人胁迫!求陛下……能否……能否先派人护住那无辜之人?臣妾怕……怕幕后之人狗急跳墙……”
我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混乱和妇人之仁，将一个受惊后心有余悸、又本能地同情弱者的皇后形象演绎出来。但我的真实目的，是要将“浣衣局妹妹”这个关键信息，通过萧成锋的耳朵，钉入这盘棋局!
萧成锋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的指尖距离我的手背，只有寸许之遥。
那指尖，苍白、冰凉。
他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目光在我“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向地上因我提到“妹妹”而猛地一颤、呜咽声都卡在喉咙里的小环。
寝殿内，烛火猛地一跳。
光与影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暗流。审视，算计，还有一丝……被我打断触碰后、极其隐晦的……若有所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重新搭在了轮椅冰冷的扶手上。
指尖微曲。
“皇后仁善。”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平缓得如同深潭静水，“准了。”
他并未再看我，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对着无形的空气下令：“来人。”
殿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低阶内侍的身影无声地跪在门口阴影里。
“传朕口谕，”萧成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宫墙的威压，“着内务府，立刻将浣衣局西三所，名唤小玲的宫女，单独看管。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奴才遵旨!”内侍的声音带着敬畏，叩首后迅速退下，身影融入黑暗。
地上，小环听到“小玲”这个名字被帝王亲口道出，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下去，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感激和彻底的臣服。
萧成锋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我身上。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早己看穿我方才那番“仁善”表演下隐藏的真实意图——利用他的力量，保护并彻底掌控小环这个关键人证，为下一步棋埋下暗桩。
他苍白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莫测。
“皇后好好歇息。”他操控着轮椅，缓缓转向殿门方向，声音恢复了最初的疲惫与疏离，“明日移驾长乐宫，朕……会加派人手。”
木质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吱嘎……吱嘎……如同某种倒计时。
玄色的身影缓缓滑入殿外的黑暗，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我一人。
还有地上残留的毒药污渍，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药味、血腥气和……帝王留下的、冰冷的算计气息。
我靠在冰冷的贵妃椅背上，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后背的衣衫己被冷汗浸透。
掌心摊开，指尖深深掐出的月牙形血痕清晰可见。
识海深处，那片冰冷的星图缓缓流转。门外，那团庞大的、属于萧成锋的灵魂波动正沉重地远离，然而，一种更深的、粘稠如墨的恶意，却如同潜伏在深水之下的巨兽，带着阴冷的窥视感，从星图的另一个方向隐隐传来——那是慈宁宫的方向!
刘太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长乐宫的囚笼……真的安全吗?
我缓缓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着袖袋深处——那里，藏着一张薄薄的、折叠起来的泛黄纸张，上面是嫡母王氏亲笔写下的“自愿补偿”字据，还按着鲜红的手印。
这深宫，处处是饵。
而我和萧成锋，究竟谁才是垂钓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