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的震动像被人攥住了心脏猛扯，陈九皋的靴底在石板上打滑，耳边苏青棠的呼吸声陡然急促——她攥着他胳膊的手在抖，不是害怕，是在发力稳住两人的重心。
守墓苗女抱着阿狸退到墙角，银饰撞出细碎的响，那声音里裹着某种古老的咒文，混着地下传来的闷响，像两根琴弦在绷断边缘震颤。
“咔——”
这声裂响比之前更脆，陈九皋余光瞥见千眼婆婆的右腿彻底垮了，腐肉簌簌往下掉，露出的白骨上爬满赤红色蛊虫，每一只都鼓着半透明的肚皮，里面是暗绿色的脓水。
她抬头时，眼眶里的蛊虫突然全部转向陈九皋，复眼里映出他掌心的龟甲，金光随着震动明灭，像在敲某种只有它们能听懂的鼓点。
“尸王棺......开了。”守墓苗女突然低喝，阿狸从她怀里挣出，扒着窗沿往外看——暮色里，古寨中央那座被藤蔓缠住的石棺正在裂开，缝隙里渗出的黑水泛着幽蓝，像有人在地下点了盏鬼火。
腐臭气息涌出来时，陈九皋喉间发腥，那味道不是普通的尸臭，是混着千年松脂、血沁玉和生漆的闷香，像极了他在云南见过的献王墓椁室，只不过更沉，沉得人脊梁骨发寒。
黑面尸公的笑声先窜了出来，这次不是金属刮擦，是带着胸腔共鸣的男音，震得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落：“我的身体......终于完整了！”
陈九皋转头的瞬间，石棺的裂缝里伸出一只手。
那手比之前的黑面尸公更完整，指甲是乌木色的，手背爬着暗红的血管，腕骨处系着段褪色的红绳——他认得这红绳，在《摸金手札》里见过，是千年前苗疆大祭司献祭时捆住活人的咒索。
“小心！”苏青棠拽他的胳膊往旁边带，黑雾己经喷到眼前。
陈九皋反手抽出桃木剑，剑穗上的铜钱“叮当”相撞，他记得清微子师父说过，这把剑用终南山雷劈过的桃木芯，蘸了七十二种阳间活物的血淬过，专克阴邪。
黑雾触到剑刃的刹那发出“滋啦”声，像热油里撒了把盐，陈九皋趁机往前一步，剑尖挑开黑雾，正对上黑面尸公新凝聚的脸——这次不是白骨，是张年轻男人的脸，眉骨处还嵌着半枚青铜钉，和之前剥落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你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面对，凭什么称王？”陈九皋握剑的手紧了紧，龟甲在掌心发烫，他能感觉到那股震动顺着血脉往眉心钻，这是“问心术”发动前的征兆。
黑面尸公的瞳孔骤缩，抬手要抓他脖子，陈九皋却突然闭眼，指尖掐了个道家问心诀：“观妄破执，见心明性。”
意识里炸开一道白光。
陈九皋看见千年前的苗寨，篝火映着祭台，年轻的大祭司举着青铜刀，刀下是个被红绳捆住的少女——那少女腕上的红绳，和黑面尸公手上的一模一样。
“为了全族长生，你们的血会成为祭品。”大祭司的声音混着山风灌进陈九皋耳朵，他看见少女眼里的绝望，看见寨民们跪在地上欢呼，看见最后一滴血滴进石棺时，大祭司脸上的狂喜变成惊恐——石棺里伸出的手，比他更黑，更冷，首接攥碎了他的心脏。
“原来你才是第一个祭品。”陈九皋睁开眼，黑面尸公的身形晃了晃，眉骨处的青铜钉渗出黑血，“你以为献祭全族能换长生，结果被尸王反噬，陈玄真前辈当年封印的，从来不是尸王，是你这个贪心的怨魂。”
“住口！”千眼婆婆突然尖叫，她剩下的半条胳膊猛地插进胸口，拽出一把蠕动的尸蛊，“我养了三十年的蛊，今天全喂你们！”
蛊虫离手的瞬间炸成黑雾，守墓苗女的银铃突然响得刺耳，她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道血符，嘴里念着陈九皋听不懂的古苗语——地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二十多个穿着苗裙的影子从地缝里钻出来，她们脖颈上系着银铃，和守墓苗女的一模一样，正是传说中为守护尸王棺殉葬的守墓灵女。
“青棠！”陈九皋喊了一声，苏青棠己经翻开《摸金手札》，她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快速移动，发梢沾着冷汗：“镇棺诀在第三卷，需要配合龟甲定位怨气节点！”
陈九皋低头看掌心的龟甲，金光己经连成线，像张活的地图，正指向石棺最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踩着守墓灵女围成的屏障边缘冲过去，桃木剑往石棺缝隙里一插，龟甲重重按在棺盖上：“问心断妄，破煞归元！”
石棺里传来一声哀嚎，比之前所有动静都凄厉。
陈九皋感觉掌心的龟甲在发烫，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他咬着牙不肯松手，余光看见黑面尸公的身体正在崩解，先是指尖化成灰，接着是胳膊，最后那张年轻的脸扭曲着尖叫：“陈玄真......你骗我！”
“他没骗你。”陈九皋喘着气，“他只是没告诉你，真正的长生，不在尸棺里，在人心的善念里。”
千眼婆婆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她爬到陈九皋脚边，仅剩的那只眼睛里全是蛊虫：“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做到？
我养蛊三十年，用活人祭炼尸王，我比谁都想......“
“因为你从未问过自己的心。”陈九皋弯腰把她拽起来，却触到一手黏腻的腐肉——她的身体正在加速融化，连骨头都开始泛黑，“你想要的从来不是守护，是报复当年被陈家断了财路的怨恨。”
千眼婆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她的身体“噗”地散成一堆蛊虫，那些虫子刚要爬走，守墓灵女们的银铃同时炸响，虫群瞬间缩成一团，被黑雾卷着冲进了石棺。
陈九皋最后推了把棺盖，“咔嗒”一声，石棺彻底闭合。
他后退两步靠在墙上，这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
苏青棠递来水壶，他仰头灌了半口，突然感觉掌心一凉——龟甲的裂痕里渗出金光，在地上投出幅星图，最亮的那颗星，正指向西北方向。
“敦煌？”苏青棠顺着光看过去，“《摸金手札》里提过，敦煌莫高窟有处密室，藏着古文明的星图残卷......”
“先离开这里再说。”陈九皋把龟甲收进怀里，转头看向守墓苗女，她正摸着阿狸的脑袋笑，守墓灵女们己经重新钻进地缝，只留下满地银铃轻响，“寨子还在下沉，得赶在彻底塌陷前出去。”
出寨的时候，暮色己经变成了夜色。
陈九皋回头望了眼正在下沉的古寨，石棺所在的位置腾起团黑雾，很快被风吹散。
苏青棠突然拽他胳膊：“看，树上有东西。”
一棵老槐树上挂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封口处盖着枚青铜印——陈九皋认得那纹路，是陈家祖纹的变体。
他刚要伸手去拿，苏青棠突然按住他手腕：“等等，可能有......”
“是信。”陈九皋笑了笑，把信封揣进兜里，“不管是谁送的，总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