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靠岸时,陈九皋踩着锈迹斑斑的甲板,咸涩的海风卷着汽笛声灌进耳朵。
他摸了摸胸前半块龟甲,那凉意透过衬衫渗进皮肤——归墟的事暂且压下,爷爷留下的玄真阁,该支棱起来了。
滨海市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秋雨泡得发亮,玄真阁朱漆门檐落着薄灰,“玄真阁”三个字被他用新墨重新描过,比周围深了几分,像块浸了岁月的玉。
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混着满屋陈香扑面而来——是爷爷生前爱点的降真香,他走后这屋子空了三年,竟还留着这点气息。
陈九皋蹲下来擦柜台,抹布扫过积灰时,露出块被磨得发亮的檀木——小时候他总趴在这里看爷爷整理古物,爷爷的铜烟杆敲在柜台上,“九皋啊,这行看的不是物件,是人心。”
开业第三天晌午,日头刚爬上对面的梧桐树。
小六啃着煎饼果子冲进来,门帘哗啦一响:“哥,来活了!”
中年妇人站在门口,雨鞋沾着泥,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红布。
她眼尾耷拉着,眼下青黑像涂了层墨,呼吸又急又浅,胸脯跟着首颤。
陈九皋靠在柜台后,拇指蹭了蹭茶盏边沿——这哪是求符的,倒像被什么追着跑的。
“大师,我这头疼啊,”妇人抹了把脸,眼泪混着鼻涕掉在红布上,“看了七八个大夫都没用,求您给道符镇镇。”
她往前凑了两步,陈九皋瞥见她指甲——泛着青灰,甲根处的月牙白早没了影,分明是长期睡不着熬的。
“最近是不是总梦到水?”陈九皋突然开口。
妇人的手猛地攥紧红布,指节发白:“大...大师怎么知道?”
“梦见河,梦见海,还梦见水里有东西抓你脚踝。”陈九皋半眯着眼,盯着她发颤的喉结,“你心虚啊,大姐。”
妇人的脸“唰”地白了,茶盏里的水晃出涟漪。
她把红布往柜台一丢,转身就走,雨鞋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响,转眼没了人影。
小六凑过来,煎饼果子的芝麻掉在柜台:“哥,她给的钱还没拿呢!”
陈九皋敲了敲红布,里面滚出张皱巴巴的钞票——不是给符钱的,是探底的。“沈老板的人。”
他扯了张纸巾擦手,“那指甲颜色,哪是病?是吓的。沈胖子最近在黑市收明器,手底下人肯定跟着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小六瞪圆眼睛:“就...就因为她梦到水?”
“她进门时裤脚沾的泥,是码头那边的淤土。”陈九皋指了指窗外,“沈胖子的仓库在二号码头,最近总往黄河故道跑——那地方水多。”
他扯了扯领口,“再说了,真信符的人,哪会把红布攥成这样?”
话音刚落,门帘又被掀起。
沈老板夹着个鳄鱼皮公文包挤进来,油光水滑的背头沾着雨星子,笑得比哭还难看:“陈兄弟,早听说玄真阁重开,哥哥我来讨杯茶喝。”
陈九皋扫了眼他腰间——皮带扣是新换的,刻着个“玄”字,和黑市销赃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转身泡茶,泥壶里的水滚得咕嘟响:“沈老板客气。”
沈老板的目光在柜台上扫来扫去,落在那尊汉代陶佣上时顿了顿。
陈九皋垂眼倒茶,余光瞥见他眉间那团黑气——像团揉皱的墨,压在印堂上。“沈老板最近碰了不干净的?”
他把茶盏推过去,“这茶性凉,您喝了怕是要腹泻。”
沈老板的手在茶盏上悬了悬,没敢碰:“兄弟说笑了,我能碰什么不干净的?”
“碰了死人,或者墓里的东西。”陈九皋指节敲了敲桌面,“您这煞气,比上个月在潘家园被鬼打墙的老张头还重三分。”
沈老板的额头冒出细汗,公文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滑出张照片——是半块青铜鼎的拓片,和爷爷笔记里画的那尊西周鼎纹路一模一样。
他手忙脚乱去捡,陈九皋己经看清拓片边缘的小字:“苏门藏鼎,勿动”。
“茶凉了。”陈九皋把茶盏收回来,“沈老板要是真想交朋友,下次带点真东西来。”
沈老板走后,小六蹲在门口踢石子:“哥,他那照片...和苏小姐爷爷当年争的那鼎是不是有关?”
“苏青棠的爷爷。”陈九皋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子在暮色里明灭,“当年爷爷没把鼎给苏家,现在沈胖子想两头吃。”
他弹了弹烟灰,“不过他碰的那东西,怕是比鼎还麻烦。”
夜里,玄真阁阁楼的密门吱呀打开。
陈九皋点了盏铜灯,光线映在青铜匣上,匣身的陈家祖纹泛着冷光。
他翻开《摸金手札》,指尖划过“龙脉锁法”那页——爷爷的字迹还是那么苍劲,“锁龙者,须以星位应山形,三转九回方得解”。
他按着手札上的步骤,指尖在青铜匣上摸索,终于触到一道极细的纹路。“咔”的一声,匣盖裂开条缝,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滑出来。
陈九皋屏住呼吸展开——山形图纹蜿蜒如活物,星位标注用朱砂点得密密麻麻,右下角的小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黄河疑冢,九皋亲启”。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陈九皋熄灯闪身,整个人贴在房梁上,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道黑影翻进院子,动作轻得像猫。
那人在门框边角摸了摸,贴了张符咒——青纸黑纹,纹路扭曲如海浪,是深海幽影的追踪符。
黑影站了会儿,确认没动静,翻出墙去。
陈九皋从梁上跳下来,指尖捏起符咒,火折子“刺啦”一声,符咒在掌心烧成灰。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嘴角勾出抹笑:“想看戏?那我就演场大的。”
第二天天亮时,小六顶着俩黑眼圈撞开房门:“哥!门口有个穿西装的,说要找您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