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的鞋尖刚沾到荒林的泥土，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苏青棠被他拽着的手突然收紧，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月光漫过枯枝，照出林边五六个黑影，为首那人叼着雪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正是胡一刀。
老疤捂着胳膊站在他右侧，绷带渗出暗红血渍，显然还没从雷火符的灼伤里缓过来。
“陈兄弟，”胡一刀吐了口烟，笑声像砂纸擦过铁板，“跑挺快啊？”他身后的手下纷纷举起枪，金属反光在月光里刺得人眼疼。
陈九皋喉结动了动，掌心的汗渍在苏青棠手背上洇开一片湿痕。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余光扫过左侧——那里有座半埋在荒草里的石坛，残碑上的铭文被苔藓覆盖，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某种活物的鳞片。
“苏小姐，”他压低声音，拇指轻轻她腕骨，“等会儿我喊‘闪’，你就往石坛跑。”
“为什么？”苏青棠的声音比平时轻，尾音却带着考古学家特有的执拗。
“因为那上面刻的不是墓志铭。”陈九皋盯着胡一刀逐渐逼近的脚步，耳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是《归藏》里的镇灵咒。”
胡一刀的雪茄在指尖明灭：“小道士，知道这墓是谁的么？
西周昭王猎鹿的行宫，后来改作......“他忽然眯起眼，”藏钥台。“
陈九皋的瞳孔猛地收缩。
祖父手札里夹着的泛黄残页突然浮现在眼前——“归墟有钥，分藏三器；龟甲锁星，玉片封渊”。
他看向石坛，那些被苔藓遮住的纹路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星图，和怀里半枚龟甲的凹痕严丝合缝。
“你早知道这里是封印地。”他的声音沉下来，“所以追着我们进墓，不是为了金银。”
“聪明人。”胡一刀打了个响指，老疤立刻从怀里摸出块玉片。
月光透过玉片，在地上投出个扭曲的漩涡——和龟甲内侧的刻痕一模一样。“三块合一是打开归墟的钥匙，你爷爷当年护着半块龟甲跑了，现在......”他舔了舔嘴唇，“该物归原主了。”
苏青棠在陈九皋身后攥紧背包带。
她能感觉到他后背绷得像根弦，却在开口时故意拖长调子：“胡老板，这钥匙要是能随便开，西周人何苦用镇灵咒封着？”
“所以才要活祭。”胡一刀的笑突然冷下来，“老疤，动手。”
枪响的瞬间，陈九皋的安魂符己经拍在地上。
黄纸腾起青雾，将苏青棠和刚从排水渠钻出来的艾琳罩在中间。
他抄起脚边半截断碑砸向最近的枪手，骨节因用力泛白——那是刚才在墓道里注意到的，石坛边散落的镇墓石，沾着千年血气，能暂时阻住子弹。
“艾琳！
带苏小姐上石坛！“他反手抽出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嗡鸣着划破青雾。
一个手下举着砍刀冲过来，他侧身闪过，剑尖挑中对方手腕，疼得那人刀当啷落地。
另一个从背后偷袭的家伙被他用肘击顶在软肋，闷哼着撞进安魂符的屏障，被青雾灼得惨叫。
胡一刀的铲刃带着风声劈来，陈九皋旋身避开，却感觉左肩的旧伤被风刮得生疼——那是刚才在墓道里被铲刃劈中的地方。
他借着转身的力道踢起块石子，精准砸中老疤手里的玉片。
玉片飞出去的瞬间，石坛上的星图突然亮了起来，像被什么力量激活。
“蠢货！”胡一刀的脸在火光里扭曲，“那玉片是引信——”
“轰！”
陈九皋的耳膜被爆炸声震得发疼。
他看见胡一刀的手下从墓口拖出个铁桶，火药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
老疤举着打火机冲过去，火焰在他眼底跳动成癫狂的光：“同归于尽吧！”
陈九皋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在部队时拆过的C4炸弹，想起清微子师父说过“急则生智”，想起苏青棠刚才拽着他的手，汗津津却暖烘烘的。
他弯腰抄起块镇墓石，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铁桶——
铁桶滚出墓口的瞬间，爆炸掀起的气浪将他掀翻在地。
陈九皋撞在石坛上，嘴里泛起血锈味，却看见苏青棠被艾琳护在屏障里，两人都好好的。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抬头时正撞进胡一刀发红的眼睛。
“你赢不了......”胡一刀的话被咳嗽打断，他捂着胸口后退，身后的墓室在爆炸中裂开条缝隙，露出黑黢黢的通道。
苏青棠踉跄着跑过来，蹲在陈九皋身边：“你怎么样？”她的指尖碰到他左肩的伤口，他疼得倒抽冷气，却笑着摇头：“比在边境被毒贩打黑枪那会儿强。”
艾琳踢开脚边的断枪，盯着那道新出现的通道：“下面有东西。”她的语气像在说海底探测仪扫到了异常，“温度在下降。”
陈九皋扶着石坛站起来，怀里的龟甲突然发烫。
他取出半块龟甲，又摸出胡一刀刚才被砸飞的玉片——月光下，两者的星图严丝合缝，拼成个完整的旋涡，和石坛上的镇灵咒纹路完全重叠。
“这里不是藏钥匙的地方。”他盯着那道通道，喉咙发紧，“是锁门的。”
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通道深处传来滴水声，一下，两下，像有人在数心跳。
她刚要开口，陈九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脚步声。
很慢，很沉，像裹着湿泥的靴子碾过青石板。
陈九皋的呼吸陡然停滞。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终南山，清微子师父带他去看乱葬岗，也听过这种脚步声——不是人，是被怨气缠住的......
通道口的阴影动了动。
一个身影走出来，月光照亮他苍白的脸。
陈九皋的瞳孔骤缩，后槽牙咬得咯咯响——那是张天羽，半年前在陕西古墓里，他亲眼看着这家伙被落石砸中，尸体都被考古队运走火化了。
“小陈，”张天羽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欢迎来到真正的归墟。”他抬手摸了摸嘴角，笑容像裂开的瓷片，“我等你们很久了。”
陈九皋能感觉到苏青棠的手在发抖。
他将龟甲和玉片塞进她掌心，低声说：“攥紧了。”然后抽出桃木剑，剑身映着张天羽的影子，泛着冷光。
荒林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几片落叶扑向通道口，却在离张天羽三步远的地方停住，悬在半空打着旋，像被什么无形的手按住了。
“九皋......”苏青棠的声音发颤。
“别怕。”陈九皋盯着张天羽的眼睛，那里没有活人该有的光，“他越想让我们怕，我们越要......”
“进去？”张天羽接了他的话，笑得更开了，“来啊，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关于你爷爷，关于归墟，关于......”他的目光扫过苏青棠手里的龟甲，“所有秘密。”
陈九皋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想起祖父失踪前寄回家的信，最后一句是“九皋，若见归墟，转身便走”。
可此刻，苏青棠的手还攥着他的衣角，龟甲在她掌心发烫，通道深处的风裹着股熟悉的檀香味——和清微子师父临终前，佛龛里燃的香，一模一样。
“走。”他突然拽着苏青棠往通道里走，艾琳紧随其后。
张天羽侧身让开，笑容里带着某种势在必得的笃定。
陈九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脚步声。
他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知道前面可能有更危险的东西，但当他回头时，看见苏青棠咬着嘴唇却没松开龟甲的手，看见艾琳检查着战术刀的专注神情，突然觉得——就算是陷阱，也得闯一闯。
通道深处的黑暗里，传来某种东西苏醒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