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蹲在渡口的青石板上，指尖碾着粒被风卷来的沙。
他盯着沙粒在掌纹里打转，耳边是艾琳调整战术耳麦的咔嗒声——这姑娘总把装备检查三遍，和他当年在丛林里执行任务时一个毛病。
“温度比预报低两度。”艾琳突然说，防风镜上蒙了层白雾。
她的战术靴碾过满地碎贝壳，“刚才船家说，最近三天夜里总听见河底有闷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撞暗礁。”
陈九皋没接话。
他望着对岸那排歪歪扭扭的杨树，树影里晃过道藏青的影子——是件防风夹克，裹着个细瘦的身影。
墨镜镜片反着光，把人脸遮得严严实实，可那抱臂的姿势太眼熟了：右手拇指无意识着左腕，是他在《考古学报》上见过的苏青棠，写论文时惯有的小动作。
“苏门的人。”他捏碎掌心里的沙，唇角来，“冰玫瑰开在黄河边，稀罕。”
艾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战术刀在指节间转了个花：“需要我去支开她的人？”
“支开做什么？”陈九皋拍掉裤腿的灰，故意把《摸金手札》露出半角，“人家来勘测地质，咱们来‘碰巧路过’，多和谐。”
他晃着步子往苏青棠那边走，风掀起后颈的碎发，像只偷腥前摇尾巴的猫。
苏青棠听见脚步声时正在看地质雷达图，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沉。
余光扫到阴影罩下来，她没抬头：“陈先生倒是闲，退役兵王不当，改当黄河游客了？”
“这话说的。”陈九皋弯腰凑近屏幕，指尖点在雷达图上那团模糊的阴影，“苏教授，您这勘测范围是不是小了点？”
他指腹蹭过图上的等高线，“往西北偏十五度，废弃河堤下头——”
“你怎么知道？”苏青棠猛地抬头，墨镜滑到鼻尖，露出双冷白的眼睛。
她后退半步撞在仪器箱上，耳坠子晃了晃，是枚青铜蝉，和陈家祖纹里的镇墓蝉有三分像。
陈九皋歪头笑：“相术里的望气术，您要不信？”
他抬手虚点她肩头，“您肩颈发沉，是蹲仪器蹲的；眼下青影泛紫，是连熬三夜没合眼——”
他突然压低声音，“可您脚边这堆沙，气脉走的是‘回龙顾主’局，下头压着东西呢。”
苏青棠的手指攥紧了雷达图边缘。
她盯着陈九皋眼底跳动的光，那光太亮，亮得像当年祖父摔碎青铜鼎时迸出的火星。“你到底想怎样？”
“合作啊。”陈九皋退开两步，冲艾琳打了个响指。
女探员立刻抛来登山镐，他接住时手腕翻了个花，“您要文物，我要线索，各取所需。”他转身往河堤走，故意放慢脚步，鞋跟碾过碎石的声音在晨雾里格外清晰。
苏青棠望着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她摘下墨镜塞进夹克口袋，对助理喊：“带两台探照灯，地质锤备用。”
转身时瞥见陈九皋在河堤缺口处停住，弯腰扒开半人高的野蒿——露出半截青石板，石缝里嵌着枚生锈的铜钉，和她在古籍里见过的“镇陵钉”纹路一模一样。
“过来。”陈九皋蹲在塌陷处，指尖叩了叩石板。
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像敲在倒扣的瓮上。
他摸出根细铁丝捅进石缝，铁丝突然沉了两寸，“苏教授，您看这缝——”
“人工凿的。”苏青棠蹲下，指甲划过石面，“宋代的錾子手法，边缘有包浆，但凿痕是新的。”
她抬头时，晨雾刚好散了些，照见陈九皋眼里的兴味，“你早知道这儿有入口。”
“猜的。”陈九皋笑，掏出《摸金手札》翻到某页，“我祖父写过，黄河九曲，流沙为局——流沙局的阵眼，总得有个活口。”
他指了指塌陷边缘的断砖，“您看这砖，是用糯米浆和河沙砌的，外头硬，里头松，一下雨就塌——”他突然住了嘴，因为苏青棠己经扯下手套，徒手扒开碎砖。
墓道的霉味涌上来时，陈九皋听见苏青棠轻咳了一声。
探照灯的白光扫过墙面，砖缝里渗出暗黄的水，滴在地上发出“吧嗒”的脆响。
他摸出罗盘，指针在“丙”位抖得厉害，“流沙阵，最麻烦的那种。”
“怎么说？”苏青棠的登山靴尖碰了碰地面，薄砖下传来细沙流动的簌簌声。
“表面是砖，下头是沙。”陈九皋蹲下身，用匕首挑开块砖，露出底下翻涌的黄沙，“踩错一步，沙涌上来能把人活埋。”
他翻开《摸金手札》，泛黄的纸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路线图，“我祖父说，流沙局的生门跟着水位走——黄河现在是枯水期，生门应该在...”
他指尖沿着图上的红笔痕迹移动，突然敲了敲地面，“跟我脚印走。”
苏青棠盯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砖缝交叉点，探照灯在他后背投下晃动的影。
她数着自己的呼吸，第二十七步时，脚下的砖突然往下沉了半寸。
她心跳漏了一拍，却见陈九皋头也不回地说：“别停，接着走。”
等两人站在墓室门口时，苏青棠的后背己经浸透了冷汗。
她摸了摸后颈，那里沾着陈九皋刚才塞过来的符纸——说是“镇惊符”，此刻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主棺停在墓室中央，棺盖上刻着七星连珠纹。
陈九皋的指尖刚碰到棺沿，就听见“咔”的轻响。
他猛地拽住苏青棠往旁一扑，身后的地面轰然塌陷，流沙裹着碎砖倾泻而下。
等尘埃落定，棺前的供桌上多了枚玉片，泛着幽绿的光，和他怀里的龟甲热得发烫。
“果然是你。”
冷笑声从墓室角落传来。
胡一刀从阴影里走出来，老疤跟在他身后，手里的短弩正对着陈九皋心口。
胡一刀叼着根雪茄，火星在暗处明明灭灭：“陈家的小道士，我等你很久了。”
陈九皋把苏青棠护在身后。
他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扫过后颈，像片被风吹动的草叶。“胡老板这是？”
他扯了扯衣领，露出锁骨处的伤疤——那是当年在边境留下的，“您要东西，我要命，不太划算吧？”
“命？”胡一刀笑了，老疤的弩机“咔嗒”上弦，“你手里的玉片，够买十个你的命。”他打了个响指，老疤的弩箭破空而来。
陈九皋侧头避开，反手甩出张雷火符，符纸在老疤脚边炸出火星。
老疤骂了句，扑过来时被陈九皋扫堂腿绊倒，脑袋撞在供桌上晕了过去。
胡一刀的脸色变了。
他从怀里掏出把改装过的工兵铲，铲刃泛着冷光：“有点本事。”
“一般般。”陈九皋摸出青铜钉，指尖擦过上面的祖纹，“比您当年在陕西盗唐墓时，强那么一点。”
两人缠斗的动静震得墓顶落灰。
苏青棠趁机去捡玉片，刚碰到边缘，头顶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她抬头时，看见墓顶裂开蛛网似的纹路，碎石像下雨般砸下来。
陈九皋扑过来把她按在墙角，青铜钉“噗”地扎进头顶的砖缝，金光闪过，碎石砸在光罩上叮当作响。
“走！”陈九皋拽着她往墓道跑。
胡一刀趁机捡起玉片，消失在另一条岔道里。
陈九皋望着他的背影，喉咙里滚出声低笑，却在转过弯时猛地刹住脚——前方的墓道被碎石堵死了，只剩道半人高的裂缝，里头吹出来的风带着股腥甜的土味。
苏青棠喘着气，手电筒光扫过裂缝边缘的刻痕：“这是...密道？”
陈九皋摸了摸刻痕，是祖父笔记里提到的“藏风纹”。
他转头看艾琳，女探员正用战术刀撬碎石，额角渗着血：“能挤过去。”
三人钻进裂缝的瞬间，身后传来石块坍塌的巨响。
陈九皋的手电筒照向密道深处，墙上的壁画在昏黄的光里若隐若现——画中人身着古服，捧着块玉片，正往雪域方向走。
苏青棠的手指蹭过壁画，沾了些脱落的颜料：“这是...周穆王西巡图？”
陈九皋没回答。
他望着密道尽头的黑暗，怀里的龟甲又开始发烫。
远处传来滴水声，“滴答”，“滴答”，像有人在数着什么。
“看来，”他转头对苏青棠笑，额发上沾着碎土，“咱们得在这儿过一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