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掌心的龟甲烫得惊人,像是要将千年岁月的温度全部灼进他骨血里。
苏青棠的指尖还搭在他手背上,能清晰触到他脉搏的跳动——快得反常,却又稳如战鼓。
“不是武器。”他喉结滚动,盯着悬浮在祭坛中央的光柱,蓝光与金光在他瞳孔里交织成网,“也不是什么镇墓重宝。”
龟甲纹路里的星河流转得更急了,他忽然想起清微子师父临终前说的“钥匙”二字,原来不是指打开某座古墓的机关,而是……
“时空回溯!”苏青棠的考古笔记被光柱映得发亮,她翻页的手几乎在发抖,“这里有段残篇,说‘龟负河图,甲藏星纪,启天门者,可溯往岁’——九皋,这是古人的信息存储装置!”
她的镜片蒙了层雾气,那是激动到眼眶发热才会有的水汽,“他们把文明的记忆刻在龟甲里,等后世有能者来读取!”
祭坛穹顶的裂纹里漏进雪粒子,陈九皋仰头时,一粒雪落在睫毛上,凉意顺着鼻梁往下爬。
他忽然笑了,是那种卸下十年包袱的轻省:“难怪爷爷总说‘守护不是藏起来’。原来他要的,是让这些故事被看见。”
话音未落,寒风裹着腥气灌进祭坛。
陈九皋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那是兵王刻在骨里的危险预警。
他旋身将苏青棠护在身后,就见祭坛入口的阴影里转出三个人影:为首的女人裹着墨色大氅,发间金步摇坠着蛇眼石,正是消失月余的玄夫人;左右各立着个蒙面人,左使袖中飘出靛蓝绸带,右使指尖凝着冰晶,正是黑曜会的冰影双使。
“你们不能打开它!”玄夫人的声音像碎瓷划玻璃,她盯着光柱的眼神近乎癫狂,“天门一开,那些被封在历史里的灾祸就会涌出来!战争、屠城、文明覆灭——你们想重蹈覆辙吗?”
她抬手挥出一道黑芒,祭坛西角的青铜灯台应声炸成碎片,火星西溅中,靛蓝与冰晶的光网骤然笼罩全场。
“幻阵?”陈九皋感觉脚下的青石板在变软,像踩进了沼泽。
苏青棠的手在他掌心收紧,他低头,看见她的身影正在虚化,“别怕,”他反手扣住她手腕,“跟着我呼吸。”转而抬眼首视玄夫人,“你怕的根本不是历史失控。”他向前迈了一步,沼泽里的水草突然缠上他脚踝,“你怕的是……”
“住口!”玄夫人的金步摇剧烈晃动,蛇眼石泛出妖异红光。
陈九皋却笑了,在幻阵扭曲的光影里,他屈指弹出半枚铜钱——那是清微子师父的遗物,“问心·破妄”的咒引。
铜钱穿过光网的瞬间,幻境轰然破碎。
他们站在了一片焦土上。
断旗倒插在血泥里,远处有残垣上的“玄”字还在冒烟。
玄夫人年轻时的身影跪在废墟中,怀里抱着个穿青衫的少年,他胸前的箭簇还在往外冒血。
“阿兄,”少女的哭腔穿透二十年时光,“他们说这尊青铜鼎里有能复国的秘密……可秘密还没拿到,我们的城就没了……”
“所以你认定,所有古老的秘密都是灾祸。”陈九皋的声音在焦土上回荡。
他能看见玄夫人此刻的面容——与少女重叠的脸,眼尾的泪痣还挂着未干的泪,“可你忘了,阿兄临终前说的话。”
他指向少年逐渐透明的手,那只手正虚虚抚过少女发间的银步摇,“他说‘别用仇恨当眼睛’。”
玄夫人的蛇眼石“咔”地裂开一道纹。
她踉跄后退,撞在幻阵边缘的冰墙上,冰晶簌簌落在她肩头,像极了当年城破时的雪。
“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从未放下。”陈九皋走向她,脚下的焦土开始消融,露出祭坛原本的青石板,“你用黑曜会的血与火筑墙,以为能挡住人性的贪婪,可真正的守护,是让后人看见教训,而不是捂住他们的眼睛。”
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龟甲的蓝光从他袖中透出来,“万奴王说‘选择’,爷爷说‘钥匙’,原来都是这个意思。”
冰影双使突然动了。
左使的靛蓝绸带缠向苏青棠的脖子,右使的冰晶刺向陈九皋后心——他们显然不想等玄夫人醒悟。
但绸带刚碰到苏青棠的衣领,就被一道寒光挑开。
陈九皋转头,看见祭坛角落的石壁上浮现出几道模糊的影子:是身披玄甲的残魂,手中的长戈还凝着千年杀气——这是陈家祖训里提到的“守钥卫”,只在天门开启时苏醒。
“退下。”玄夫人突然开口。
她抬手按住左使的肩,靛蓝绸带应声落地,“今日,是我输了。”她望着陈九皋手中的龟甲,蛇眼石的裂痕里渗出一滴泪,“或许……你是对的。”
话音未落,她挥袖卷起冰影双使,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淡去,只留下一句飘散的叹息,“替我……向阿兄说声对不起。”
祭坛重归寂静。
苏青棠摸出备用的考古灯,暖黄的光里,陈九皋看见她眼尾还挂着刚才幻阵里的泪。
“没事了。”他扯了扯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却在抬头时顿住——天门彻底开启了。
光柱穿透穹顶的刹那,漫天星斗仿佛都被吸进那道门里。
光幕从门后漫出来,映出一片古色古香的高台:朱漆栏杆上挂着冰棱,穿龙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发间的玉冠在雪光里泛着温润的白。
他望着远方,像是在看千年前的风雪,又像是在看此刻的陈九皋。
“若有一日,有人能走到这里,”他的声音像穿过千年的风,轻轻叩在两人心尖,“请告诉他,我们从未放弃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