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的军靴刚踏入门内,后颈的汗毛便根根竖起。
那黑暗不似普通的幽闭,倒像有无数细针在皮肤上游走,连带着掌心苏青棠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他侧头看她,她睫毛上还凝着冰窟里带出来的霜花,此刻正抿着唇盯着前方——那里有一丝极淡的幽光,像将熄未熄的青灯。
“檀香。”苏青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陈九皋吸了吸鼻子,果然有股沉郁的香气混在腐朽里,是老山檀的味道,和清微子师父供在神龛前的一模一样。
他喉结动了动,想起师父圆寂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九皋,你陈家守的不是墓,是......”
话没说完,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苏青棠的手电光束扫过左侧石壁——整面墙都嵌着夜明珠,此刻正随着震动泛起涟漪般的光晕。
再往前十步,光晕骤然明亮,一座足有三层楼高的大殿豁然展现在眼前。
“天......”苏青棠的手电啪嗒掉在地上。
数百具龙纹玉衣整整齐齐排在青石板上,玉片在珠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每具尸体的面容都清晰得可怕:有留着络腮胡的壮年,有束着双髻的少女,甚至有个孩童攥着半块糖人,嘴角还沾着渍。
陈九皋蹲下身,指尖掠过最近一具尸体的眉骨——皮肤有弹性,像刚咽气半日。
“不是陪葬。”苏青棠不知何时跪坐在另一具尸体旁,笔记本在膝头簌簌翻动,“你看他们的手。”她抬起那具尸体的右手,陈九皋这才发现,每根指节都缠着褪色的红绳,“我爷爷的笔记里提过,西周有支‘守灵军’,自愿断七情封六感,用红绳锁魂入墓。”她翻到某一页,手电光映出泛黄的字迹:“万奴王设‘百灵镇魂阵’,以百名忠臣为祭,守护文明密钥。”
陈九皋的拇指着自己腕间的红绳——那是清微子师父亲手系的,说能挡煞。
此刻他突然明白,这些人手腕上的红绳不是装饰,是用命打的结。“他们眼睛。”他轻声说。
苏青棠抬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所有尸体的眼尾都有极浅的朱砂痣,形状像片龟甲。
“和手札里的记载吻合。”陈九皋站起身,喉结滚动,“陈家世代摸金,却从不碰万奴王的墓,因为......”他没说下去,因为大殿尽头那座冰棺己经撞进了视线。
冰棺高三尺,棺盖刻着“万奴王”三个古篆,每个字里都冻着血色珊瑚。
最显眼的是棺盖中央的凹槽——形状和陈九皋怀里的龟甲残片分毫不差。
他摸出龟甲,掌心的温度刚触到冰面,整座地宫就发出闷雷似的轰鸣。
“九皋!”苏青棠的惊呼混着冰裂声炸响。
陈九皋抬头,冰棺表面的淡蓝色符文正像活物般蠕动,每道纹路都在渗出寒气,冻得他后槽牙首打颤。
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那些符文的走向,和玄夫人在冰窟里结的印诀一模一样。
“终于等到你了。”
阴恻恻的女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陈九皋旋身,看见两团黑影从玉衣群中浮起——冰影双使,玄夫人最得力的手下,左使面覆冰镜,右使发缠冰链,两人指尖各掐着半张符纸。
“魂锁阵。”陈九皋咬着牙吐出三个字。
他曾在《摸金手札》里见过这种邪术:用活人的魂做引,在地底锁死目标的三魂七魄。
话音未落,地面裂开蛛网纹,数道半透明锁链从裂缝里钻出来,泛着幽蓝的光,首往他眉心扎。
苏青棠抄起碎玉匕首就冲,却被一道冰墙撞得踉跄后退。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看见冰影双使的符纸在掌心烧出幽火,锁链的虚影越来越凝实,己经缠上了陈九皋的脚踝。
“闭眼!”陈九皋大喝一声。
他感觉锁链正往识海里钻,疼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是“问心”阶段的“问妄断真”,师父说过要感知情绪的源头——不是冰影双使的恶意,是......他猛地闭眼,神识顺着锁链往深处探,竟触到一股苍凉的悲恸,像有人在说:“莫要惊醒他。”
“原来阵眼在冰棺!”陈九皋睁眼时,眼底金芒大盛。
他从怀里抽出《摸金手札》,指尖在某页停住——那是清微子师父用血写的“断妄符”。
他咬破食指,在符纸上画了道金纹,对着冰棺方向用力掷出。
符纸化作金光穿透锁链,整座大殿的玉衣突然同时睁开眼!
那些朱砂痣般的龟甲纹泛着红光,冰影双使的符纸“滋啦”一声烧穿,锁链虚影瞬间崩成碎片。
右使惨叫着捂住面门,冰镜上出现蛛网裂——是玉衣们的目光,像实质般的刀。
“走!”陈九皋拽起苏青棠就往冰棺跑。
他能听见冰影双使的咒骂被玉衣的低吟盖过,能感觉到苏青棠的指甲掐进他手背,却更清晰地听见冰棺里传来的动静——不是冰裂,是心跳声,一下,两下,和他的脉搏完全重合。
龟甲残片贴上凹槽的瞬间,冰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陈九皋看见裂痕从棺盖边缘蔓延开来,碎冰像雨一样往下落,露出里面裹着的......人?
不,是具穿着玄色长袍的尸体,面容竟和他有七分相似。
“你终于来了......九皋。”
声音在识海里炸响时,陈九皋的膝盖一软。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线,带着点烟杆的沙哑——是清微子师父?
不,更老,更沉,像隔着千年的风。
他望着冰棺里那具尸体的脸,突然发现对方眉骨处有道淡红的印记,和他小时候在爷爷旧照片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九皋?”苏青棠的手在他后背轻拍,“你怎么了?”
陈九皋没回答。
他盯着冰棺上蔓延的裂痕,听见更深处传来铁链崩断的脆响,闻到一股比檀香更古老的气息正从裂缝里涌出来。
那气息裹着某种熟悉的温度,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该醒了。”
冰棺的裂痕突然扩大三寸。
苏青棠的手电光扫过裂缝,照见里面有片泛着青铜色的鳞片——不是冰,是某种活着的东西,正在冰层下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