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皋的靴底在冰面上碾出细碎的声响时,那团暖黄的火光终于显露出全貌。
是座青铜灯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灯台高约丈许,底座铸着九只盘绕的螭龙,灯柱上密密麻麻刻着镇墓咒文——这些纹路他在《摸金手札》里见过,是东汉摸金校尉用来隔绝阴阳的“幽闭纹”,但最让他寒毛倒竖的,是灯芯上跳动的幽蓝火焰。
“引魂灯。”他脱口而出,声音比冰面更冷。
苏青棠的手电筒光束也扫了过来,照见灯台侧面刻着的小篆:“通冥引魄,以灯为媒”。
她指尖抵着唇,眉峰微蹙:“《西京杂记》里说汉武帝求长生,曾令方士铸引魂灯沟通天地......但这灯焰的颜色......”
“不是活人油。”陈九皋摸出腰间的洛阳铲,轻轻敲了敲灯台底座,“是地脉龙血。”他想起手札里祖父的批注:引魂灯分阴阳,阳灯燃人油通生魂,阴灯燃龙血引地魄。
而此刻灯焰幽蓝如鬼火,分明是阴灯。
魏文昭的昔日战友突然踉跄两步,手掌死死按住胸口。
陈九皋余光瞥见他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像几条扭曲的蚯蚓。
“这灯......”那人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当年在罗布泊,老魏说要找‘能镇住龙气的宝贝’,我们挖开那座唐代地宫时......”他突然捂住嘴,指缝间溢出呜咽,“不该碰的......不该......”
话音未落,灯焰“轰”地暴涨三尺。
整座冰殿开始震动。
陈九皋本能地拽住苏青棠往旁一扑,后背重重撞在冰墙上,冰层裂开蛛网状纹路,暗河的水流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傀儡使者甩出铁索勾住灯台底座,将三人往中央拽——此刻灯台周围的冰面竟比岩壁更稳。
“稳住!”陈九皋扯着嗓子喊,余光看见那战友瘫坐在地,双手抱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里。
苏青棠抓住他的手腕,发现他的脉搏快得离谱,像打桩机似的撞着血管。“他中了引魂灯的阴煞。”陈九皋从怀里摸出半块朱砂,碾碎了抹在战友人中,“灯焰吸活人阳气养魂,他当年肯定动过灯里的东西。”
震动突然加剧。
陈九皋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束乱晃间,他瞥见灯台周围的冰面刻着奇怪的星图——不是普通的二十八宿,而是按照北斗七星的倒序排列,天枢对天璇,玉衡冲摇光。
“《撼龙经》!”他突然喊出声。
苏青棠被他拽得踉跄,却见他从背包里抽出泛黄的古籍,快速翻到“镇龙篇”。
泛黄的纸页上,祖父用朱砂笔圈着一行字:“北斗倒转,灯引地魄,非醒魂,实封魂。”
“这不是唤醒阵!”陈九皋的声音盖过冰层碎裂声,“魏文昭根本没想唤醒龙魂,他是要让它永远沉睡!”他指向灯台周围的星图,“北斗倒转锁地脉,龙血燃灯封灵识,当年他说要‘唤醒古文明’全是幌子,他怕龙魂醒过来......怕它说出什么秘密!”
话音刚落,整座冰殿突然安静下来。
冰层裂开的缝隙里涌出幽蓝雾气,在灯台上方凝聚成半透明的龙形虚影。
那龙首高过灯台,龙须如钢针倒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扫过众人时,陈九皋感觉有团火在丹田烧起来——是当年师父传他道家真气时的热意,但更汹涌,更古老。
“千载沉寂,终有觉醒之人......”声音像闷在青铜鼎里的雷鸣,震得人耳膜发疼。
龙魂的目光停在陈九皋脸上,“汝为玄真之后?”
陈九皋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颈间那半枚龟甲,想起祖父留下的手札里夹着的老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青布衫,站在龙首山下的墓碑前,背影和这道虚影竟有几分重叠。“是。”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他都惊讶的笃定,“陈玄真之孙,陈九皋。”
龙魂的眼睛亮了亮,雾气组成的龙爪缓缓抬起。
陈九皋感觉有股热流顺着眉心钻进来,头痛欲裂,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祖父在暴雨里抱着青铜匣狂奔,魏文昭举着洛阳铲冷笑,还有座被云雾笼罩的古墓,墓门上刻着和龟甲上一模一样的纹路......
“文明密钥非为私藏,亦非为掌控,而是为守护。”龙魂的声音变得柔和些,“唯有真正理解命运者,方能驾驭。”热流突然消散,陈九皋踉跄两步,被苏青棠稳稳扶住。
他摸了摸额头,那里还留着灼烧般的触感。
龙魂的虚影开始变淡。
雾气组成的龙尾扫过灯台,幽蓝火焰突然转为纯白。“命运之轮,己开始转动......”最后一句话消散在空气里时,冰殿深处传来“当”的一声轻响,像是青铜撞击的余韵。
陈九皋抬起头。
苏青棠的手电筒不知何时照向了冰殿最深处。
那里原本被雾气笼罩的墙壁上,此刻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背对着他们,穿着深灰色风衣,右手正搭在一面巨大的青铜镜上。
“九皋......”苏青棠的声音发颤,“那是......”
“魏文昭。”陈九皋的拇指着颈间的龟甲,触感比以往更烫。
他看见镜中映出魏文昭的侧脸,那个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早就等着他们到来。
冰层又裂开一道缝,暗河的水声里,隐约传来青铜镜被推开的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