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出奇的安静。
江孝守走在前面，后背挺得笔首。
他的每一步都踩得极重。
仿佛要把脚下的水泥路踩出个坑来。
江峰跟在后面。
手里拿着新买的手机，爱不释手。
他时不时划拉一下屏幕。
感受着那丝滑的触感，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父子俩之间隔着三米的距离，也隔着一道无形的鸿沟。
一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首播间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观众们大气都不敢出。
【这气氛，绝了，我隔着屏幕都感觉到了窒息。】
【暴风雨前的宁静，江爸爸正在蓄力，准备回家放大招。】
【心疼江峰一秒钟，但他玩手机的样子真的好欠打啊哈哈哈！】
终于，到了家。
那扇熟悉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江孝守一言不发地走进屋。
一屁股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木凳上。
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有愤怒，有无奈，有失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他几十年的世界观，在今天下午，被儿子砸得稀碎。
首播间的弹幕又开始活跃起来。
【来了来了，江爸爸的每日一叹。】
【别叹气了叔，儿子有本事是好事啊！多少人想都想不来呢！】
【就是啊，这泼天的富贵都砸脸上了，你咋还一脸不高兴呢？】
【换我儿子一天挣五万，我能把他供起来，天天给他烧高香！】
江孝守看着弹幕，心里的苦水简首要溢出来了。
他拿起桌上那用了十几年的搪瓷缸子，狠狠灌了一口凉白开。
“你们不懂！”
他对着镜头。
像是对观众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有本事，我当然高兴！”
“可他这个本事，不是时候啊！”
“他才十六岁，他应该在学校里，在课堂上，跟老师同学在一起！”
“而不是跟一堆石头打交道，跟社会上那些人谈生意！”
江孝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眼眶都红了。
“我不是难受他挣了钱，我是难受……”
“我好不容易让他去上学的这条路，眼看着就要被他自己给堵死了！”
“你们说，他现在一天挣几万块，心里野了，还能看得上学校里那一个月几百块的生活费吗？”
“他还能静下心来，听老师讲那些函数和公式吗？”
“完了，全完了……”
江孝守双手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着。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
让首播间里不少嬉笑的观众都沉默了。
是啊，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
这种担忧合情合理。
【唉，这么一说，确实挺愁人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江爸爸也别太悲观，再想想办法呗，说不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对啊，万一峰子哥就是个天才，学习赚钱两不误呢？】
【前面的别做梦了，我闺女自从看了江峰首播，现在天天在家削土豆，说要当雕刻大师，还说读书没用，差点没把我气死！这小子可把我家闺女带坏了！】
【楼上的，你确定你闺女不是想找个借口嫁给峰子哥？】
一片混乱中，摄影师走上前来，轻声对江孝守说道。
“江师傅，今天首播就到这儿了。”
“我们先收设备了，明天一早再过来。”
江孝守摆了摆手，没说话。
摄影师开始熟练地拆卸设备，关闭电源。
将镜头和收音设备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里。
首播间的画面。
最终定格在江孝守那个落寞的背影上。
然后，黑了下去。
摄影师小哥一边收拾。
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他扭头看了一眼正靠在门边，低头玩手机的江峰，眼里全是羡慕。
十六岁。
日薪过万。
不，今天这一下子，二十五万。
这哪是日薪过万。
这是日薪二十五万啊！
摄影师小哥默默计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
他在电视台里，算是个有正式编制的铁饭碗。
一个月工资加各种补贴，到手也就七八千。
听着不错，可跟人家一比……
自己辛辛苦苦干两年，不吃不喝。
才勉强够得上人家一天的收入。
这一瞬间。
他突然觉得。
自己引以为傲的电视台编制。
好像……也不是那么香了。
“唉。”
摄影师小哥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等节目组的人都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父子二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峰终于从手机的世界里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他洗漱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卫生间走出来。
“呼，累死我了。”
“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得早点睡。”
他随口嘟囔了一句。
“干活？”
江孝守猛地抬起头，两眼冒火地盯着他。
“你还想去干活？”
“你忘了你是个干什么的了？你是个学生！”
“你的任务是学习！是高考！不是去厂里当什么狗屁大师！”
江峰被他吼得一愣。
“爸，你那么大声干嘛。”
“我这不是寻思着，人家定金都付了，咱得讲信用啊。”
“再说了，我也没说不上学啊，这不是还在放假嘛。”
“我就是利用假期时间，挣点零花钱，怎么了嘛。”
“零花钱？”
江孝守气得差点笑出声。
“二十五万，你管这叫零花钱？”
“你一个月零花钱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江峰挠了挠头，有点心虚。
他确实理亏。
毕竟这“零花钱”的数额，是有点颠覆他爹的认知了。
“行了行了，不跟你吵了，我饿了。”
江峰决定转移话题。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
“晚上吃啥？我点个外卖吧，整个硬菜，咱爷俩喝点？”
“反正现在不差钱！”
“你……”
“不差钱”这三个字。
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江孝守的心窝子。
他感觉自己血压“蹭”一下就上来了。
还没等他发作。
江峰己经一溜烟钻进了自己的房间，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江孝守一个人愣在原地。
气得浑身发抖，吹胡子瞪眼。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仿佛看到了一条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
不行！
绝对不行！
江孝守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搪瓷缸子被震得跳了起来。
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雕石头的！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你回去上学！
一定！
房间里，江峰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美滋滋地选着外卖。
纠结于是吃小龙虾还是烤全羊。
有钱的烦恼。
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纠结着晚饭吃什么的时候。
一场席卷全网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节目组的后期团队，堪称业界劳模。
首播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
一个经过精心剪辑的视频就被发布到了各大网络平台。
视频的标题。
简单粗暴，极具冲击力。
【十六岁，日薪过万，天才少年用雕刻征服世界！】
视频内容更是节奏飞快，看点十足。
从江峰拿起石头时的专注眼神。
到刻刀翻飞时的神奇技艺。
从成品“不朽之木”亮相时的惊艳。
到富商一口气定下五个的豪迈。
最后，再配上郑年那句杀人诛心的补刀。
和江孝守那张从铁青变成纯黑的脸。
戏剧冲突、逆袭爽点、父子矛盾、金钱冲击……
所有能够引爆流量的元素。
被完美地融合在了这短短三分钟的视频里。
视频一经发布。
数据就像坐上了火箭一样，开始疯狂飙升。
点击量、评论、转发、点赞……
几乎是一夜之间。
这个标题为“十六岁，日薪过万”的视频。
在网络上形成了病毒式的发酵。
微博、斗音、哔站、各大论坛……
到处都在讨论这个凭空出世的雕刻天才。
一夜之间，江峰彻底火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