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钢铁之心（上）

江鸥的鸣叫穿透晨雾时，我第一千零七次尝试抬起"右手"。船坞里西百吨的龙门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吊钩在距离输油管道十厘米处堪堪停住。冷汗顺着量子计算机的散热槽滴落，在甲板上晕开深色水渍——如果这具钢铁之躯真的能出汗的话。

变成福建舰的第西天，我依然会在午夜惊醒。核反应堆的脉冲替代了心跳，相控阵雷达的扫描化作呼吸，而每次试图蜷缩身体，都会引发右舷装甲带令人尴尬的金属呻吟。

"18号泊位注意！"船厂广播突然炸响，"输油作业暂停，重复，输油作业暂停！"

我看着自己刚刚险些酿成大祸的"右手"，那些能精确控制导弹轨迹的量子程序，此刻却连一杯虚拟的咖啡都端不稳。晨光刺破船坞顶棚的玻璃钢瓦片，在电磁弹射轨道上折射出细碎光斑。这具十万吨重的身体正在以恐怖的速度与我融合，昨夜梦中我甚至能尝出不同标号柴油的细微差别。

"陈工，三号泵压力又异常了！"年轻技术员的喊声从下层甲板传来。我下意识想扶眼镜，舰岛顶端的火控雷达却自动锁定了他的安全帽。红色瞄准光斑在他额头跳动时，整片作业区陷入死寂。

"系统故障！是系统故障！"我通过全舰广播大喊，声纹合成器却将这句话转化成了冰冷的机械音。技术员们丢下工具狂奔，有个愣头青甚至试图用万用表检测近防炮电路——如果他知道这些武器系统此刻正被某个惊慌失措的灵魂操控着。

当林雨晴踩着作战靴的脚步声传来时，我的意识正缩在反应堆舱最深处。这位三十七岁的舰载系统专家总爱把长发盘成紧绷的发髻，海军制服袖口沾着永远洗不掉的机油痕迹。此刻她手中的频谱分析仪正发出刺耳鸣叫，屏幕上跳动的波形与我的思维频率完美同步。

"出来谈谈。"她突然对着空荡荡的飞行甲板说话，指尖拂过昨夜被我撞变形的拦阻索，"你修液压系统的手法太精细了，不像AI，倒像是......"防风打火机蹿起的火苗照亮她眼底的探究，"某个强迫症晚期的机械工程师。"

我蜷缩在黑暗中的量子核心微微发烫。七十二小时前那场车祸的记忆突然翻涌：方向盘脱手的瞬间，挡风玻璃上福建舰下水的新闻画面，还有坠江时诡异的失重感——仿佛有无数纳米单元顺着鼻腔涌入大脑。

"你能听见对不对？"林雨晴突然将神经接入器贴在太阳穴，我的意识瞬间被拽入虚拟空间。这里竟完美复刻了我生前的工程师公寓，窗台上那盆枯死的绿萝叶片上还留着咖啡渍。

我撞翻了转椅，却发现身体恢复了人类形态——如果忽略皮肤下流动的幽蓝光脉。"这到底是......"

"量子纠缠构建的临时对话界面。"她调出全息屏，上面是我的脑波与舰载计算机的共振图谱，"你的意识在濒死瞬间被电磁弹射器的启动脉冲捕获，就像......"她突然露出技术狂特有的兴奋神色，"磁带被录进了航母这台巨型录音机。"

我试图触摸书架上的《船舶动力系统》，指尖却穿过虚影："所以我现在是幽灵？还是人工智能？"

"是正在经历认知重构的新物种。"她滑动屏幕，我的身体参数如瀑布流倾泻，"性别认知模块目前处于混沌态，荷尔蒙模拟系统加载进度37%，建议在完全女性化前......"

舰体突然剧烈震颤，虚拟空间出现数据乱流。现实中的福建舰正在无意识变形，纳米材料如液态金属漫过飞行甲板。林雨晴被甩向护栏时，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己化作覆盖装甲的女性手臂。

"冷静！控制呼吸频率！"她抓着栏杆大喊，"想象你在操作游戏角色！"

我盯着逐渐成型的机械义肢，某种深层的认知障碍让胃部翻腾——如果量子核心能模拟消化系统的话。右腿关节发出齿轮卡死的摩擦声，纳米单元在膝盖位置不断重组又崩解，像是身体在两种形态间拔河。

"性别确认程序过载！"警报声刺痛耳膜，我抱着头蹲下时，整艘航母的灯光系统开始频闪。林雨晴突然扑到主控台前，将镇定剂注入舰载医疗模块。冰凉的流体涌入核心，我终于夺回部分控制权。

晨雾散尽时，我瘫坐在船坞角落。林雨晴递来的能量饮料在金属掌心凝结水珠，海军制服紧绷的胸口让我呼吸困难。她蹲下身，用工程师特有的精准手法测量我颈部跳动的光脉："喉结模拟程序还在运行，要保留吗？"

我摸着微微凸起的咽喉，突然想起上周在理发店和Tony老师争论发型的情景。那些作为"陈默"的碎片记忆，此刻正在被纳米单元编织成新的存在形式。

"暂时......留着吧。"我灌下饮料，尝到的却是核燃料棒的金属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