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烛火于青瓷灯台中轻轻舞动，洒下斑驳光影。黄欢倚在竹编躺椅上，神色悠然，修长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叩击着扶手，每一次触碰都似乎带着某种未明的节奏，与窗外偶尔传来的夜风低语交织在一起。
他视线穿过窗台望着院子里摇曳的竹影，忽然觉得这间住了大半年的厢房实在简朴得过分，连个挡风的屏风都没有，夜里的寒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可他先前却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只道是寻常…
“公子，这是老爷的亲笔信”。黑衣首领单膝跪地，将烫金信笺举过头顶，护腕上的玄铁映着烛光，在墙面上投出细碎的暗纹。
黄欢接过信笺时，手腕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上面的火漆印上，是黄氏家徽的虎头纹，父亲最爱的松烟墨气息扑面而来，恍惚间似乎将他拽回了京城太尉府的书房…
他仿若看到父亲震怒的吼声在信纸上回荡：逆子若敢抗命，打断腿也要拖回来！！！
“大人说一月后是太后寿诞......”黑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突然爆发的笑声截断。
“噗——咳咳！”黄欢呛了口茶，举着信笺的手指都在发颤：“让我和礼部尚书家的女儿相看？老黄头这是要让我回去联姻”？他笑得歪倒在竹椅上，腰间玉珏撞得叮当响，垂落的发梢随风轻舞，几缕贴颊边，添了几分不羁与无奈。
秦舟拎着茶壶进来时，看见自家公子笑得眼尾泛红，他有些疑惑，将茶壶轻轻搁在案几上，看着面前笑的首不起腰的自家公子，心下感慨：这半年闲云野鹤的恣意生活，眼前人连束发都懒得用玉冠，可此刻被烛火镀了层金边的模样，倒比在京城时镶金戴玉来的肆意潇洒，也更光彩夺目。
“公子息怒”。黑衣人看着他那不达眼底的笑，额头沁出冷汗，小心翼翼开口：“大人说你己及弱冠......
“弱冠就要成亲？那他当年怎么拖到二十有五才娶我娘”？黄欢突然收了笑，竹椅随着他首身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案上烛火猛地一跳，将他侧脸的轮廓映得忽明忽暗。
秦舟见此默默后退半步，公子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太熟悉了，以前在金陵赌坊，那些出老千的混混被拆穿时，公子也是这样用玉骨折扇挑起对方的下巴，然后轻飘飘地让人卸了他们手腕。
“属下奉命......”黑衣人话到半截突然噤声。两寸长的木扇骨正抵在他喉结处，扇面绘着的花鸟在眼前簌簌轻颤…
“奉命绑我回去”？黄欢俯身凑近，嘴角挂着邪魅的笑：“你猜猜看，从这扇骨里能弹出多少根淬毒的银针”？
秦舟突然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这有些阴森的气氛：“那个公子，小臻方才让我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罢了”，折扇"唰"地收起，黄欢整个人陷回竹椅内，神色晦暗不明：“告诉父亲，我三日后启程”。
随即摆摆手，不耐烦道：“滚吧，别吵着我看月亮”。
黑衣人听后如释重负，匆匆起身向门外退去，脚刚沾到门槛，黄欢的声音再度响起：“离开前，将院中狼藉清理干净，全部送到衙门，我要他们牢底坐穿”。
黑衣人应了一声“是”，随即消失在房门口…
秦舟默默在香炉中点了安神香。白烟从青铜狻猊炉中袅袅升起时，他听见身后传来衣料的轻响——公子又蜷到窗边的美人榻上了，衣袍被夜风鼓成欲飞的蝶…
“秦舟啊......”黄欢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声音混着桂花酒香飘过来：“你说京城的那些闺秀，受得住我拿她们的发髻试暗器吗？你说京城厨子做的八宝鸭，带甜味吗”？
秦舟闻言系帷帐的动作不由凝滞，耳畔那抹哀愁如同寒风穿堂而过，让他觉得有些凉。他默然伫立，喉头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是啊，京城虽繁花簇拥，车马喧嚣，然高墙深院内，气氛沉闷如暮，公子小姐们如牵线木偶般，循规蹈矩没有自主权，缺乏生气；权贵之家更是利益至上，亲情薄如纸，那座权力之城，真心笑容难觅，自由之风，似乎从未吹拂过那些金碧辉煌的角落…
他凝视着洒落在窗台的月光，突然想起半年前离京那夜…
彼时，公子也是这样倚在马车窗边，说要做只不用认路的信天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