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属下也不知。”
“怎么会这么巧?”
薛长史背着手,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难道说,是吴王放了话要去查苏家,竟是连夜就去了?
还是说,吴王早就知道有人要去灭苏家的口,所以预先派了人守着?
吴王竟有这般谋划?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却又被他自觉地给压下去了。
不,不可能。
他这些日子以来,每回见到老吴王,那老东西都是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样,老吴王年轻时都不聪明,如今没多久活头了,反而精明起来了?这可能么?
他可不要自已吓自已才是啊!
“再去打听消息!想办法……封口!”
说出这话来的薛长史,心都在滴血。
他这些年来在老吴王跟前的形象很好,也就导致他得时刻装上一装,在老吴王面前清正清高的人设不能倒。
所以虽然他暗中也通过心腹手下捞钱,这个钱也确实捞了不少。
可他不敢拿出来花呀!
那用来养死士和心腹的银子,他就不敢太过了,生怕被人发觉,一朝全盘尽输。
他在京城里也确实有幕后靠山,可京城离析城实在是太远了啊。
如果他惹恼了老吴王,老吴王又不是多深谋远虑的,真一时冲动之下,将他全家都杀了,固然将来京城那边不会放过老吴王,但老吴王身为宗室,又没有谋逆,杀了他这个属臣,也最多就是夺了爵位,圈禁到皇陵而已……
这不就是杀敌五百,自损五千?
薛长史在家中煎熬着等待,一直到手下人回来报信。
“回大人,王府侍卫把三个人送去了府衙。”
“刘知府将三人关入了府衙大牢,准备明日再审……属下想法子给他们送了毒丸,看着他们吃下了。”
薛长史压在心上的大石,瞬间就消下去了。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只要老吴王没怀疑到自已就行。
只要等着京中来的圣旨来了,二公子被立为世子……
那时候老吴王也就可以早些仙去了。
就是,当时他和二公子同时受伤,他的伤倒是快好了,而二公子……受伤颇重,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等他面上的印记消了,还得想法子去探病才是。
吴王府,静祥宫。
诚哥儿和诺姐儿两个吃过了早饭,就准时准点地过来了。
现如今他俩是越发地喜欢跟着祖父上课了。
他俩才进门,就有老内侍笑眯眯地过来领路,这次却不是熟悉的教室。
而是从另一道门出去,停在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旁。
邢大爷掀开车帘,冲着两个小的笑了笑。
“走,今日祖父带你们去庄子上巡视去!”
两个小的眼神登时亮了。
“去庄子?”
“祖父,咱们要去哪个庄子呀?”
邢大爷笑了笑,“还记得祖父给了你们一人一个庄子吗?”
两个小的互相望了眼,越发的惊喜。
“祖父是说,咱们去南洼岭庄子吗?”
祖父是给了所有的孙子孙女一人一个庄子的。
但他可是最先拿到庄子的。
因此他猜着,祖父应该是会先带着他们去南洼岭的庄子的。
邢大爷笑着点头。
“不错,庄子的账册已经交到了你们的手上了,今日咱们就去庄子上巡查一番,看看庄子上的人有没有勤勉干活,再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对庄子上心?”
他之所以要把庄子给诚哥儿,是打算名正言顺地把庄子的打理要过来,但又不想太过明显。
故而,为了体现公平,他又给孙子孙女每人一个庄子。
这也让他突然来了兴致,想给所有的王府第三代一个锻炼的机会。
一听要考核,诚哥儿本能地微微低下头,转而一想,那账册他其实看了好多遍了啊。
庄子上一共有多少地,有多少下人,多少佃户,又养了多少牲畜,他可是都记着呢……
于是又自信地抬起了头。
“祖父说的是!”
邢大爷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多看了这小孙子几眼。
那庄子上的账册,虽说做得还算凑合吧,但全都是各种数字,也是枯燥得很。
一般如诚哥儿这么大的孩子,尤其还是王府里的小少爷们,能沉得下心来细看这些的,实在是极为难得了。
其实自从知道了南洼岭这个庄子附近有盐井之后,邢大爷就一直惦记着呢。
他这吴地,地处内陆,又不靠海的,又没有盐湖的。
真的让他的谋划刷到了新剧情了,吴地里能否有自给自足的盐,那可就成了关键了。
但王府里一堆内奸未除,王府属官里,又有那么多薛长史的爪牙,他要是贸然去庄子上探查,准保就会遭遇一波又一波的暗算呢。
而到了今日,王府内部才算是稍稍安稳,薛长史手里的人手也折损了不少,眼看着谋划即将成功,薛长史暂时应是不会再轻举妄动了。
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以带着孙子们游玩为名,再好好地清理一下这些庄子。
为防庄子上的人得了消息,早有应对,邢大爷也来了个突然袭击,微服私访。
比如说他和两个孙子坐的马车,就是王府里最普通不过的,上头连个标记都没有。
当然了,虽然马车一点也不起眼,可安保团队那是半点也不含糊啊。
除了明面上的八十名侍卫,都穿了一般家丁的服饰,还有三十来个暗卫,悄然地跟着这一行队伍。
虽然王府里地方大,而且还有两个园子,想要看个风景和花花草草的,只要开一声金口,就有软轿子给他抬过去,那是想看多久就能看多久。
但出了王府又出了城,一路上看到的乡野风景,还是秋光盎然,十分新鲜的。
祖孙三人一边看着风景,一边闲聊着,若是遇上景色绝佳之处,还会停下来稍歇。
只是一路上见到的村庄,房舍都是低矮土坯,村民们衣着破旧,神情怯弱又漠然,这让邢大爷的心里,很有些不好受。
这些,可都是老吴王封地里的子民啊!
日头微微西斜时分,邢大爷这一行人,终于到了南洼岭。
南洼岭的庄子,是在一处山谷之中。
除了属于王府的王庄是个两进砖石宅院之外,其余的民居,竟是比路上见着的房舍还要破旧不堪,而佃户们的境况,竟比之前见到的村民们还要更困苦!
邢大爷来之前,就已经吩咐过了跟来的人。
这次去庄子,本就是巡查的,悄悄地进去,先不要惊动了里头的人。
因此头前探路的五名侍卫,最先看到的,就是身背包袱神色慌张的一家子。
这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都是衣衫破败,面色黧黑,一看就是穷苦困顿的一家子。
这一家子身上都背着包袱,看样子是才从庄子里头走出来,而且要出远门。
只是出远门就出远门吧,这怎么一看到他们,那行动神色间,就躲躲闪闪的?
侍卫们互相看了眼,其中一个人便上前去问话。
“请问这位大哥,前头的庄子,可就是南洼岭王庄?”
那瘦小的中年汉子拘谨地点点头,“是,是。”
说罢了话,就拉着家人,匆匆地往前走。
侍卫们见了越发的纳闷。
但王庄上有佃户出远门,或者有外村的来走亲戚啥的……似乎也不算奇怪。
尤其是这一家子,瘦得跟长年吃不饱饭一般,刮风大劲了都能将他们给吹走,这般的模样,自然不可能对王爷有什么威胁了。
侍卫们想了想,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一家子见他们不再问话,忙互相搀扶着,努力往前快走,仿佛身后有老虎在追一般。
侍卫们又是互相看看,摇摇头准备再往前探。
然而还没过上几十息,就看到王庄里,冲出了几道身影,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追了过来。
其中一个黄脸的汉子,身穿绸缎袍子,骑在青骡上,一手拿鞭,一手握着缰绳,横眉冷目,嘴里不住喝斥。
“老田!爷倒是要看看,你们一家子,能逃到哪里去!”
除了他冲在最前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五个汉子,这些汉子的衣着就差了一些,但身形就比一般的村民显得壮了许多,显然,这些汉子应该就是王庄里的庄丁。
侍卫们又是互相望望,一只手悄悄地按住了随身武器。
黄脸汉子冲到了近前,就看到了这五个侍卫。
黄脸汉子眉头一皱,也没有下骡子,就坐在骡背上盘问。
“你们是什么人?可是要来我们吴王府的庄子的?”
侍卫们都忍不住暗自好笑。
他们这些人,好些个从祖父辈就在王府做侍卫,有的甚至身上还有品级,见了知府都可以不用跪的。
而这黄脸汉子,哪怕就是这庄子的庄头呢,不也还是个下人?
居然这般狐假虎威,张口就是吴王府?
侍卫们想起老吴王的吩咐,便道自已几人是过路的。
黄脸汉子听了越发的蛮横,挥着鞭子,指了指王庄的方向,驱赶道,“此处过去,便是王庄,外人不得入内!快快走开吧!”
侍卫们又是互相使了个眼色,还真的掉转了方向。
他们都是王府侍卫,王庄该是个什么模样,他们还是知道的,可不是那种不懂王庄内情的,轻易就被忽悠了。
王庄虽然是属于王府的,但也从来没听说过,连道路都不许外人走的。
看样子,这黄脸的汉子在这南洼岭庄子里头,是没干什么好事的。
他们得赶紧回去给王爷报信!
看是要把这有眼无珠之辈提前拿下,还是当场拿下呢?
然而他们调转了方向往回走时,却见那黄脸汉子带着人,已经追上了那一家人。
黄脸汉子手中鞭子一扬,就卷住了那家男人的脖颈。
男人痛叫出声,整个人都被带倒在地,黄脸汉子抬手挥鞭,将男人打得在地上打滚。
那一家子的妇人和老人,都冲了上来拦挡,哭声震天。
而黄脸汉子这边跟着的人也到了。这些上来也动起了手。
“不识抬举的东西!不就是让你女儿给钱二爷当个丫头么?还给你们一家子五两银子呢!你们也不睁大了狗眼瞧瞧,这么个又瘦又黑的,跟个柴火棒子似的,五两银子哪里少了?”
“当面答应得好,今日却是趁着二爷家里摆满月酒,庄子上人少,就偷偷逃跑?”
“如此不识好歹,就是将你们一家子都打死也不屈!”
眼看着一家子里头年纪最小的男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想要拦着人去拖他姐姐,扑上去捶打对方的手臂,却被一脚踢到了路边的沟里,只哭了一声,声音就戛然而止,众侍卫再也看不下去了。
“住手!”
一炷香过后,黄脸汉子已经被拉下了骡背,鼻青脸肿五花大绑地躺在地上。
黄脸汉子带来的那几个人,也都被撂倒了。
而之前的一家子,这会儿正将那受伤的汉子围在中间,惊疑不定地看着侍卫们。
侍卫们也很无语。
他们本是奉命前来探查情况的,哪想到会遇上这种事啊?
如今只能从这些人嘴里打探一二,再派人去向王爷报信了。
这一问,侍卫们都不由得呆住了。
原来这黄脸汉子,居然就是这南洼岭王庄的庄头钱老二!
据这逃路的一家子说,南洼岭王庄的庄子不算大,王府那边只要庄头交足了一定钱粮就不会多管,因此这些年来,钱家父子就是这庄子里说一不二的,仿佛土皇帝一般。
佃户们每年交的租子,都是钱家人定的。
据说早年前还是四六,如今就成了二八了。
本来这边的地就薄,产量就不高,一亩地的收成要交上去八成的租子,佃户们的日子可不就越发的艰难了?
尤其是遇上年景不好,或旱或涝时,佃户们一年到头还会倒欠,这时候就不得不卖儿卖女卖妻子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这钱老二还惯会敛财。
钱老头过个寿,家里娶个小妾,生孩子满月之类的,他都要办酒。
佃户们不但要去钱家白白干活,还得给他家上礼。
这家姓葛的之所以全家逃跑,就是因为钱老二家里刚死了一个丫环,说是得了急症没的。
这不,钱老二的小妾身边,就少了个使唤的人。
那小妾就看中了葛家的闺女了。
葛家闺女今年十六岁,虽然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可身量瘦小,跟个芦柴棒一样,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能做一手好饭食。
想来这就是小妾看中她的原因了。
钱老二就让人叫了葛大郎来,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把闺女卖给钱家做丫头。
葛家虽然穷,也确实想给闺女寻个活路,可是钱家那可是火坑啊!
村里都传说之前那个丫环,其实就是被打死的!
他们也不能把女儿往死路上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