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大爷听了内侍的禀报,淡然地微微颔首。
乱起来好啊!
你们这些白眼狼乱起来,本王爷的老命倒还能多续一会儿。
不过,这般安宁的日子还是短暂的。
没过两日,薛长史就来求见了。
薛长史身为长史,属官里的官职最高的,老吴王就算是谁也不想见,也得给这薛长史几分薄面。
毕竟,前几十年,老吴王最信任的就是薛长史了。
不然薛长史能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从未被发现?
这老东西,怕是知道了这两日自已的动作,急火攻心,连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就来了吧?
“召他进来吧。”
果不其然邢大爷所料,薛长史进来的时候,一只眼睛的眉头上,还有一大块青紫,虽然施了粉,但这个时代的粉,它遮瑕力不行啊,那青紫还是能从粉里透出来,显得越发的滑稽了。
而这位向来风姿翩翩的美大爷,这会儿走起路来,也是有些微瘸,这是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邢老二受伤,在邢大爷这里,那是过了明面的。
哪怕是邢大爷把外宅给抄了,人都给卖了,但他并没有下令,让侍卫们审讯这些下人,所以理论上,邢大爷是不知道薛长史是跟邢老二一起受的伤。
当然了,雷霆大怒之下,将自已儿子置的私宅给抄了,并且卖掉所有下人,连多问都懒得问一句的事儿,的确是老吴王会做的。
邢大爷原本懒洋洋地倚在软椅上,要形象没形象,要精神没精神,身上还穿着件宽松的浅褚色缎衣,越发显得脸色儿灰扑扑的,再加上邢大爷耷拉着眼皮,微垂着头,嘴紧紧抿着,这般一看,就觉得这是个时日无多,被现实打击得敏感多疑的老人。
薛长史心中微微一动。
老吴王的确如他所料,寿数不多了。
可惜那场刺杀,没能如愿啊。
反而让老吴王困兽犹斗,谁也不信,无缘无故地发作,将他安排好的人手,都折损了许多。
薛长史见过了礼,邢大爷还是塌着眼,有气无力地吩咐了声。
“给长史大人看座!”
就这一句,就能显得老王爷对薛长史的信任还在。
薛长史心下微定,落了座,正要开口说话。
邢大爷这才抬起眼来,望着薛长史,面现惊讶。
“长史,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与夫人斗嘴,被夫人挠了啊?”
邢大爷问着话,还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被他想象出来的画面给逗乐了。
薛长史心头一滞。
但他也不能说他是上茅厕遇上房顶塌了吧?
更不能说是跟二公子一道受的伤啊。
只能面现尴尬,吱吱唔唔,“是在家中……一时不慎,嗯,摔的。”
邢大爷嘿嘿一笑,眼神略有些猥琐,那意思就是本王懂得。
薛长史的一张老脸,在脂粉的遮盖下,又透出了红色儿。
“王爷,老臣听说,那医药司和尚衣司都查出了纰漏,可恨那两个,竟然敢贪污克扣,数目巨大,如今被抄家下牢,实属自作自受啊!”
“府中出了这等硕鼠,老臣自有失察之过。”
薛长史不愧是王府中的长青树,虽然惭愧得老脸通红,但也不耽误他瞬间转移话题,甚至还以退为进,给自已揽了些过错。
当然了,如果是过去的老吴王,自然不会因此迁怒到薛长史的。
邢大爷却瞥过去一眼,还真有些不满地责备了两句。
“想来长史也是上了年纪了,对这些人也就失了监管。”
身为王府官位最高的属官,薛长史自然是有对王府里所有属官升调监督之权的,这两个家伙贪了那么多,甚至还惹出了大篓子,薛长史可不是就责任重大?
要搁在现代,少不了也得给他降降职了。
薛长史脑门上登时沁出了细汗。
忙起身行礼,“下官有过,不敢请王爷饶恕。”
好家伙,这老吴王,看起来真是性情变得阴沉古怪了呀!
还真的跟他计较起来了!
邢大爷瞪大了眼睛,一脸傻白甜的老登相。
“咦?长史,你这是做什么?本王不过随便说说而已,你向来能干,估计也跟本王一样,上了年纪,有些事情就顾不上来了而已,本王能理解,哈哈,能理解……”
薛长史满脸感激,心里却是暗自腹诽。
你是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可我老而弥坚,很中用啊!
他还打算等二公子上了位以后,好生地大展身手呢!
但他也只得顺着下台阶,陪笑道,“王爷说的是,臣确实比不上年轻时候了。”
要让他以上了年纪为由,让出这个长史之位,他是绝不能答应的。
邢大爷又换了个姿势歪着,状似老友聊天一般。
“唉,岁月不饶人啊!”
“本王看着这王府,处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有时候想着,倒不如上书朝廷,尽早地将这王位让于世子算了,本王就当上个老王爷,能自在修道炼丹,万事不理了……”
他这话一出,薛长史脱口而出。
“王爷不可!”
邢大爷满是疑惑地看着薛长史,一脸复杂。
那意思都写在脸上了:本王都这么累了,你不是我的信重臣子么你怎么不支持本王的理想,你无情你无义你没有get到本王的点!
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王就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呜呜呜!
薛长史那四个字一出,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不过看到老吴王的表情后,他反倒是稳了下来。
“王爷恕老臣失言之罪,老臣只是,只是觉得世子性情天真,涉世未深,若是贸然袭爵,怕是难以胜任……不如循序渐进……”
“再有……”
薛长史欲言又止。
邢大爷一看那样,就知道戏肉来了。
薛长史来见他,前头都不过是开场而已,接下来要说的,怕才是重点。
“长史有话直说!”
邢大爷说着,还用宽袖子遮住了嘴。
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趁机打起了哈欠。
薛长史忙道,“老臣奉命调查寿宴刺客之案,近日终于查出一些线索,老臣不敢自专,特来向王爷请示。”
邢大爷睁开眼皮,强打精神的样子。
“哦?长史快说!”
“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大逆不道的,胆敢行刺本王,本王定要诛他全家。”
诛九族那自然是皇帝才有权力的,他这个王爷,灭刺客全家倒是无妨。
薛长史眼皮微跳,总感觉这老吴王,仿佛是话里有话啊。
但以他对老吴王的了解,又不大应该。
这么多年了,他跟邢老二的关系,也就只有他和苏妃知道,连邢老二自已都不晓得呢!
他压下心中不安,镇定自若道,“回王爷,这队乐舞刺客,两月前来到析城,在春风楼、万花院都演过舞乐,四公子在这两处地方都看过……”
邢大爷抬起眼皮,神情微怒,“难道这事不光跟老三有关系,还跟老四有关系?”
虽然邢大爷知道老四此人,是个贪花好色的,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怀里拉,而老四媳妇,因为出身低,本身就是以色上位,自然不敢多置一词,不但不敢管老四,还推波助澜,给老四送各类美人儿来固宠。
有一次重生,邢大爷躲过了好几次大劫,想着除了老二外,余下的这些公子及其儿女,好歹是原主的亲生儿孙,不如都给个机会。
可老四这坨烂泥,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看他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能打成一片吧,就让他掌管城中的救灾抚恤吧,结果他不但没做好,反而还借着职务之便,又勾搭上了好几个有夫之妇,这有夫之妇还是城中将领的妻子。
哦,人家在前线为吴王浴血奋战,你王府的四公子把人家老婆给睡了,给人家戴绿帽子,这是个人都不能忍啊!
吴三桂还冲冠一怒呢,人家可不就索性带兵投降了?
当然了这人的老婆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点对自家男人的忠诚都没有,可这也不能掩盖老四就是个人形泰迪的事实啊!
而老四也没落到什么好,邢大爷都还没到通关失败呢,这老四已经身染花柳病,整个人不人不鬼的。
所以说邢大爷这第十八次重生,首要的就是把这五房全都给关起来,先甭管他们在自已宫院里闹什么妖吧,反正这人,不能丢到王府外头去,更不能出来拖他的后腿。
薛长史忙道,“这倒不是,老臣让人细细查问了春风楼和万花院,四公子倒是跟那乐舞刺客们没有太多的联系,只是四公子大概同三公子提过一句那乐舞十分精妙……”
邢大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真真是好色蠢材!”
薛长史说的这些,其实邢大爷也知道。
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邢老三爱宠继妻,总想替继妻娘家楚家多争点好处。
但邢老三自已不受宠,能运作的有限,这不,才想着要在寿宴上讨好老吴王么?
所以听了邢老四的话,就真去请了这个乐舞队。
“但这乐舞队是外来的,如果没有人主使,他们不会到析城来。”
“臣在查这两家青楼的时候,有人看到世子身边的长随诸三,跟乐舞队里的一名舞姬十分亲密。”
虽然刺杀没成功,但可以把祸水引到世子身上啊!
如果世子牵涉到了刺杀案里,老吴王震怒之下,兴许就废了邢老大的世子之位呢?
总之,不能再让这刺杀案再没头没尾下去了。
不然老王爷一直这么暴躁下去,不知要耽误他们多少事!
还好他早有安排,诸三这颗棋子,已经放了快十年了。
这会儿不用,更待何时?
果然,老吴王就跟他想的那般,瞬间暴怒。
“老大!”
“如今这诸三可曾拿下!”
“回王爷,诸三身为世子心腹,又住在王府外院,老臣不敢轻举妄动,还要请王爷示下。”
邢大爷将桌案上的杯子啪地一摔。
“传本王令,将诸三拿来!”
老大夫妻俩愚蠢无能,身边的下人,少说也有一半都是奸细。
要不然重生那些回里,就数大房的结局最惨?
邢大爷艰难地撑起竹杖,在大座前走了两步,便左摇右晃,让跟在身边的内侍十分紧张,全都伸出手去,准备随时接住吴王金身贵体。
邢大爷这才结束了表演,又坐回到大座上去。
仿佛下了决心一般,这才又道,“罢了,再把老大也传来!当他当面对质!不然倒显得我这个当父王的,不通情理一般。”
他就得让蠢货老大看看,是谁在想踩死老大,是谁想要把他从世子位上拉下来还要置之死地!
薛长史显得顾虑重重。
“王爷且先息怒,事情还未查清,此案也未必就与世子有关。”
邢大爷心里暗骂一声老茶男!
未过两炷香的工夫,殿中已经多了好几个人。
除了押送的侍卫和内侍外,诸三和世子邢老大都到了场。
薛长史来这一趟,自然准备是充分的。
人证和证词,他都带了来。
甚至人证还就在王府的大门外,只要王爷传唤,立时就能进府。
诸三只稍加抵赖,不过被打了五板子,就哭爹喊娘地自称自已是受了世子的指使。
邢老大听了当真是五雷轰顶啊。
上回毒酒的事情,他还没洗清嫌疑呢,这回又加上个刺杀,他可真是被泼了一盆又一盆的乌水,不把他们大房给除掉是不罢休啊!
他跪在大殿冰冷的地砖上,抬眼看向薛长史。
薛长史那向来儒雅温和的面容上,此时一边眉头上浮了层青黑,给他的神情平添了几分狰狞,此时的薛长史,不再是邢老大少年时那位教过他们兄弟的老师,而是地府里来索他命的判官。
可他明明是无辜的。
无论是毒酒,还是刺杀,他都懵然不知情啊!
薛长史却很从容,拱手向老吴王提议。
“王爷,此子狡诈多端,也未必不会是被旁人收买了,故意栽赃给世子的,不如派人去搜他住处,与他父母亲人的住处,或者能有所有收获。”
邢大爷点点头准了。
他准了以后,就歪回了软椅上,一副弱不禁风之态。
内侍们忙打扇倒茶捏肩,忙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