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再度有喜的消息,自然也第一时间传入了朱瞻基耳中。
端庆宫书房内,朱瞻基负手立于雕花木窗前。
窗外寒风凛冽,与南京冬日少见霜雪不同,北京的冬日,少有不见雪的日子。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遥遥投向承华殿的方向,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情绪,化为一片沉沉的墨色。
‘如此……如你所愿了吧!’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回那个夜晚。
承华殿内暖融的烛光下,她清冷如月的容颜近在咫尺。
他怀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期待和一丝怯懦,等待她的审判,却只等到她平静的回答——“我想再要一个孩子。”
“孩子?仅此而己吗?”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反问。
“……殿下息怒。”
她垂下了眼睫,避开了他灼热的目光,那疏离的姿态如同一盆冰水浇下,熄灭了他一腔心火。
那一刻,万般滋味在他心头绞缠。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挣扎:‘她还愿意和他再生一个孩子……是不是……还没有厌极了他?’ 。
然而,另一个声音又立刻将其击碎:‘除了孩子,夫妻之间,她竟吝于与他多说一句旁的话,何其可悲!
她就当真……如此绝情吗?’
‘漠北……或许只有那片广袤天地,才能让他暂时忘却这份求而不得的苦涩。’
心下做了决定后,他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乾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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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朱棣正对着巨大的漠北舆图沉思,手指在几个战略要点上缓缓移动。
听到内侍通报皇太孙求见,他头也未抬,只沉声道:“宣。”
朱瞻基入内,撩袍跪地,“孙儿叩见皇祖父!”
朱棣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阶下的孙子身上。
几年的朝堂磨砺和情路坎坷,确实洗去了这个从前他最为满意的皇孙身上许多少年人的浮华跳脱,眉宇间沉淀下的深沉己初具潜龙在渊的雏形。
但朱棣是何等人物?
在满意孙儿有所蜕变之时,他也捕捉到了朱瞻基眉宇间那几缕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
“起来说话。”朱棣的声音不高,带着惯有的威严,听不出喜怒。
朱瞻基依言起身,目光坦然地迎向皇祖父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皇祖父,孙儿知道您决意明岁开春再征漠北,以绝后患。孙儿……恳请皇祖父恩准,允孙儿随军出征!”
朱棣没有立刻回答,他踱步到御案后坐下,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朱瞻基的脸。
“哦?”朱棣声音不高,却带着审视的压迫,“说说你的理由。”
朱棣当然知道孙子能力足够,但这请战的时机……让他不得不深究。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胸腔起伏,早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条理清晰,“其一,皇祖父年事渐高,漠北苦寒,风沙酷烈,孙儿身为皇太孙,随侍在侧,一则可为祖父分忧军务,
其二,孙儿虽曾随祖父北巡,却未曾经历真正大战。身为大明储君,不知兵,不历战阵,何以承继江山,震慑西方?此乃孙儿职责所在!
其三,北元残部狡诈,此次北征,务必毕其功于一役。
孙儿亲临前线,能更首观体察边关军情、民生疾苦,为日后治国理政积累根基!此乃孙儿身为储君,不可或缺之历练!”
理由冠冕堂皇至极。
朱棣静静地听着,脸上古井无波。
他太了解这个孙子了。
复杂的情绪在朱棣心头掠过。
有欣慰于孙子的担当,有心疼于其情路坎坷,更多的是沉重担忧。
战场无情,刀箭无眼!
他朱棣的儿子,折在沙场上的还少吗?
眼前这个,是他寄予厚望的大明未来的储君,容不得半点闪失!
良久,朱棣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你想清楚了?漠北非是皇家猎苑,那是真正的战场,生死之地。刀箭,可不认得你是皇太孙!”
朱瞻基心头一凛,他猛地单膝跪地,“孙儿想清楚了!为君分忧,为国征战,纵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请皇祖父成全!”
“马革裹尸?”朱棣冷哼一声,眼神一厉,“朕要的是凯旋而归、承继大统的储君!不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英烈!给朕牢牢记住你的身份!起来!”
他挥了挥手,“既然你有此心,朕准了。回去好生准备行装,也……安顿好后院。
记住,胡氏是你的正妃,是即将为你生育第二个嫡子的嫡妻!
此去漠北,刀霜风剑正好让你那被儿女情长糊住的脑子清醒清醒!
身为储君,整日沉溺于这些情情爱爱,优柔寡断,成何体统?!”
最后一句话,朱棣说的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
朱瞻基心头猛地一跳,松了口气,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重重叩首:“孙儿叩谢皇祖父恩典!定不负皇祖父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