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喜鹊刻意加重的“担待”二字,那话里话外带着的威胁,让德喜脸上焦急的表情仿佛都淡了一瞬。
但能当上太孙跟前最得脸的大太监,他德喜也不是被吓大的。
他心中早己盘算清楚——今天若殿下是自己不愿圆房,去了别处,他最多挨顿板子。
可若殿下此刻正在……行那周公之礼。
他却不知死活地,闯进去通传,搅扰了太孙殿下的新婚之夜,让殿下半途去了孙太孙嫔那里……
明日!
不,怕是等不到天亮,他的脑袋就得搬家!
这承华殿西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上面那三位,哪一位是好相与的?
他们的心思,怕是今夜都在承华殿房这处!
往日里,看在孙太孙嫔如此得宠的份上,他德喜还会给喜鹊几分薄面。
但今夜?
呵,对不住了!
他德喜还没爬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可不想把命折在这档口!
眼见德喜油盐不进,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喜鹊也不知是急昏了头,还是仗着主子的势,竟猛地发力,试图硬闯!
德喜早有防备,眼神一厉,旁边的小顺子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抱住喜鹊的腰,另一只手更是毫不客气地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喜鹊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
德喜面上却还是一脸的歉意:“喜鹊姑娘,咱们当奴婢的,实在是……唉,今日得罪了。”
德喜对着喜鹊做了个抑,才转眼对着小太监,“小顺子,照我说的办,带喜鹊姑娘去东宫管事嬷嬷处!”
他挥了挥手,小顺子会意,半拖半抱地,将还在呜呜挣扎的喜鹊,迅速带离了承华殿的范围。
喧嚣远去,殿外重归寂静。
唯有殿内,那对儿臂粗的龙凤呈祥喜烛,烛火依旧在无声地摇曳。
金色的烛泪不断积聚,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满溢而出,沿着烛身蜿蜒淌下,在精雕的烛台上凝固成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烛火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猛地一个跳跃,爆出几点细碎的火星,光影在帐幔上投下剧烈晃动的影子……
许久,才又缓缓归于平稳,继续着它沉默的燃烧,周而复始……
长夜漫漫,似乎永无止境。
……
寅时三刻,天光未明。
东宫承华殿内,厚重的帐幔低垂,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昧气息。
“娘娘,娘娘,醒醒……”一个低柔的女声在帐外响起。
胡善祥娥眉微蹙,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
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茫然的雾气,旋即被浓重的困倦和被人强行唤醒的不悦所取代,但不待人看清,转瞬即逝。
然而,帐幔之外,有人难看的脸色却装也不装。
朱瞻基早己穿戴整齐,一身盘龙赤色冕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却也显得那张俊脸更加阴沉。
他背对着床榻,负手立在花梨木圆桌前,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听到帐内的动静,他并未回头,只是硬邦邦地甩过来一句,如同冰碴子砸在地上:
“醒了?今日要去给皇祖父和父亲母亲请安,再不起身,怕是要迟了!”
胡善祥拥着锦被坐起,酸软的身体和沉重的眼皮,还有……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悦压回心底,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
“臣妾知道了,有劳殿下提醒。”
朱瞻基冷着脸,唤了宫人入内服侍胡善祥梳洗妆扮,自己则坐至桌前,端起一盏早己微凉的茶。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窗外,实则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不自觉的、似有若无的落在那个坐在妆台前的纤细身影上。
“娘娘,” 掌衣宫女捧着黑漆描金托盘,恭敬地跪在胡善祥面前,声音轻柔,“您今日戴哪一顶冠子?”
托盘上铺着鹅黄软缎,其上数顶凤冠翟冠静静陈列,无一不是巧夺天工,珠光璀璨,折射着晨光,几乎晃花了人眼。
胡善祥的目光在那一片耀目的光华上流连,最终,她的视线落定在一顶华丽繁复的七翟冠上,指尖轻轻一点:“就它罢。”
上辈子,她凭着性子选了一顶最简朴的冠子,却被讥讽为——‘野鸡当不成真凤凰’。
这一世,一切都会不同……
垂眸间,胡善祥的目光掠过小腹,那梦中仙人给她的‘生子药’是真的吗?
这细微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期待的目光,被一旁看似饮茶的朱瞻基尽收眼底。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剑眉微挑,一丝异样的情绪掠过心头——她竟似……
得了旨意,宫女们立刻如手脚轻快的动作起来。
两名梳头宫女上前,用细密的玉篦轻柔地为她梳理那一头浓密如墨缎的长发。
胡善祥端坐于绣花铜镜前,清冷的目光看着镜中倒影。
乌发被灵巧地盘成高耸的云髻,接着,那顶沉甸甸的七翟冠,被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捧起,稳稳地安放在云髻之上。
这顶七翟冠堪称巧匠心血之作——以极细的银丝掐成胎骨,冠体本身己是流光溢彩。
其上缀着的七只翟鸟,皆以细如发丝的金线累丝盘绕而成,形态灵动,栩栩如生。
每一只翟鸟都口衔珍珠宝石结成的璎珞流苏。
最令人惊叹的是翟鸟的眼睛,均以米粒大小、纯净剔透的红宝石镶嵌,在晨光下。闪烁着夺人心魄的赤色光晕。
冠后垂着两挂由圆润的东珠串成的排环,随着动作轻轻摇曳。
最后,那宫女又在云髻两侧,各插一对赤金点翠飞凤衔珠簪,簪首的飞凤展翅欲飞,凤眼则是两粒碧如深潭的满绿翡翠,幽光内蕴。
如此,她的发饰便齐全了。
胡善祥又挑了一对金累丝灯笼镶珠耳坠,和一对缠枝牡丹纹赤金镯,便示意好了。
此时,掌衣宫女己捧来了今日觐见皇上和太子夫妻要穿的,属于她的——太孙妃的正式礼服。
由内而外,最里层是轻若无物、薄如蝉翼的素纱中单;
中层是深青色的鞠衣,衣缘袖口皆以捻金线满绣祥云纹;
最外层则是庄重华贵的赤色大衫,宽袖对襟,前后襟用金线盘出展翅翱翔的凤凰纹样,威仪赫赫。
这身礼服,与朱瞻基身上那件盘龙纹样的赤色礼服,正是一对。
“请娘娘抬臂。”
两名小宫女动作轻柔而熟练,一左一右,将层层叠叠的礼服为她穿戴整齐,理顺每一道褶皱,抚平每一寸衣料。
耳坠、手镯一一佩戴妥帖。
“娘娘请看,可还满意?” 大宫女秋棠捧着一面更大的铜镜立于胡善祥身前,让她能清晰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