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照把粮票仔仔细细地叠好，跟宝贝似的揣进怀里，心里头对陆骁的印象，又复杂了好几分。
这冷面神，还真是个怪胎。嘴巴跟淬了毒似的，净往外喷些不中听的刀子话，可办起事来，却又透着股子让人心里踏实的靠谱劲儿，还有那么点儿……不易察觉的温柔？
陆骁那几张跟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粮票，可真是解了苏晚照的燃眉之急，让她心里头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捏着那沉甸甸的十斤全国粮票，心里头对陆骁的感激，又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
苏晚照琢磨着，这人情债可不是好欠的，跟驴打滚似的，越滚越大。等往后手头上宽裕了，一定得想个法子，把这份沉甸甸的情给还回去才行。
眼下顶要紧的，还是赶紧把那张能下金蛋的缝纫机票给弄到手。
有了粮票当底气，苏晚照的腰杆子也比先前硬朗了不少。她打发王秀莲再去张大妈家那儿多走动走动，旁敲侧击地探探李副厂长老婆的口风，瞅瞅能不能找个空当儿见个面，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这桩买卖给敲定了。
张大妈也是个实心眼儿的热心肠，加上先前受了苏家送鱼那份情，办事儿也格外上心，没两天就乐颠颠地跑回来说了好消息：李副厂长的老婆孙秀娥点了头，让苏晚照后天上午首接上她家门儿。
苏晚照一听这话，心里头那块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塌实了一半儿。
到了约好的那天，苏晚照特地起了个五更鸡。她从空间里头精挑细选了一些瞅着就喜人的新鲜菜蔬，比如水灵灵的大白菜、绿油油的嫩黄瓜、还有几根白白胖胖的大萝卜，拿个干净的柳条编的小篮子装着。她还特地从那几条晒得焦黄喷香的鱼干里头，挑了两条顶大顶完整的，拿油纸仔细包好了，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篮子里头。
这些个玩意儿，虽然算不上啥金贵稀罕物，但胜在新鲜水灵，又是自家“地里头长出来的”（苏晚照自个儿说的），拿出去当个见面礼，既显得有心意，又不至于太扎眼，丢了自家面子。
王秀莲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怕闺女年纪小，嘴皮子不利索，被人给坑了，非要跟着一块儿去。苏晚照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才把她给劝住了。这种抛头露面、跟人耍心眼儿的场合，还是她自个儿出马比较稳当，省得她娘心软，被人三言两语就给绕进去了。
李副厂长家住在县大院儿附近那一溜儿二层小楼里头，青砖头砌的墙，灰瓦盖的顶，还带个小小的院子，种着些花花草草，瞅着就比苏家那西面漏风的破瓦房要气派得多，也体面得多。
苏晚照站在人家大门口，偷偷吸了口气，又使劲儿调整了一下脸上那点儿紧张的表情，努力让自己瞅着既恭恭敬敬的，又不过于点头哈腰的，这才伸出手，轻轻地叩了叩那扇油漆刷得锃亮的木头大门。
开门的是个西十来岁的中年婆娘，穿了件时髦的确良碎花小褂，头发烫得跟鸡窝似的卷卷的，脸上还抹了点儿雪花膏，身上飘着一股子淡淡的香胰子味儿。这婆娘，八成就是李副厂长的老婆孙秀娥了。
“是苏家那丫头吧？快进来，快进来！外头日头大，别晒着了！”孙秀娥一瞅见苏晚照，脸上立马就堆满了跟菊花似的灿烂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头，总透着那么点儿高高在上、拿捏人的审视味儿，让人心里头不太得劲儿。
苏晚照赶紧把手里头拎着的那个沉甸甸的柳条篮子递了过去，嘴上跟抹了蜜似的，甜甜地说道：“孙婶子好，我是苏晚照。这是我家自个儿地里头种的些不值钱的小菜，还有两条自家拿盐巴腌了晒的鱼干，您老尝个鲜，别嫌弃。”
孙秀娥接过篮子，拿眼角往里头那么一扫，眼神儿里头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满意。她也是个会过日子的精明婆娘，苏晚照送的这些个玩意儿，虽然不值几个大子儿，但都是实实在在能下锅的好东西，比那些个花里胡哨、中看不中吃的点心匣子要强多了，也实在多了。
“哎哟喂，这丫头可真实在，不像有些个年轻人，净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孙秀娥嘴上客气着，手底下却一点儿没含糊，首接就把篮子给拎进了堂屋后头的灶披间。
苏晚照被让到堂屋里头那张铺着凉席的竹榻上坐下。堂屋不大，但拾掇得挺干净利索，地上是水磨石铺的，光溜溜的能照出人影儿，墙上还挂着一张比脸盆还大的毛主席彩色画像。屋里头摆着一套人造革蒙面的破沙发，茶几上放着个玻璃烟灰缸和一套印着红梅花图案的粗瓷茶具。
这光景，在七十年代末的安和县城里头，那绝对算得上是顶顶气派的“豪华人家”了，一般人家连想都不敢想。
孙秀娥从灶披间出来，给苏晚照倒了碗白开水，然后在她对过儿那张咯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了下来，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就说道：“晚照啊，你张大妈都跟我老婆子叨咕过了，你想要我家那张不用的缝纫机票，是这个事儿吧？”
苏晚照赶紧点了点头，那张小脸上堆满了老实巴交的诚恳：“是的，孙婶子。我……我就是想学门吃饭的手艺，往后也能凭自个儿的本事养活自个儿，不给家里添麻烦。”她故意把自个儿说得挺有志气、挺可怜见的。
孙秀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双精明的小眼睛里头却带着点儿算计的光：“丫头啊，不是婶子我不肯拉你一把。只是这张缝纫机票，当初也是我老婆子托了不少熟人、费了不少唾沫星子才弄到手的，金贵得很呐。现在想跟我换这张票的人也不少，排着队呢，前几天还有人说想拿两辆崭新的永久牌洋车子来换呢，我都没点头。”
苏晚照心里头“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好家伙，这孙秀娥一上来就给她来了个“下马威”啊！这是想把价钱往天上抬呢！这老娘们，心可真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