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光线是暖金色的，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镀上一层柔和的蜜蜡。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新煮的粥米香气。
宋佳佳坐在靠近窗边的单人沙发里，身上穿着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膝上搭着那条熟悉的厚羊毛毯。
阳光在她低垂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依旧苍白的轮廓，但那份厚重的、如同浓雾般的茫然，似乎被这暖意悄然驱散了几分。
她的目光不再涣散无神，而是带着一种孩童初醒般的、笨拙的专注，落在自己交叠在毯子上的双手上。
右手的手背上，还残留着点滴针孔的微小青痕。
秦司言端着一小碗温度刚好的山药小米粥，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云端。
他肩头的纱布在暖光下依然醒目，动作带着伤后的刻意放缓，但眼底深处翻涌的，是失而复得后近乎虔诚的珍重和小心翼翼的狂喜。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递碗，只是将碗轻轻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
“佳佳？”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暖意，“吃点东西？”
宋佳佳像是被这声音惊扰，缓缓抬起头。她的视线有些迟缓地掠过那碗冒着热气的粥，最终落在秦司言的脸上。
那双曾经盛满恐惧和空洞的大眼睛里，此刻是懵懂的、带着一丝细微探寻的茫然。她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像找不到合适的音节。
秦司言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甚至不敢眨眼。
几秒钟的沉默后，宋佳佳的目光移开了，重新落回自己的手上。
她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种生涩的、仿佛第一次指挥肢体的笨拙，朝着矮几上的粥碗伸去。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悬停在温热的碗壁上方。
她似乎被那暖意吸引，又似乎有些犹豫。指尖试探性地碰了碰碗沿，被温热烫得微微一缩。秦司言的心也跟着一紧。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指尖再次落下，这一次，稳稳地、带着一种懵懂的执着，轻轻搭在了温热的瓷碗上。
那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似乎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她不再看秦佳言，只是专注地看着碗里洁白的米粒和金黄的枸杞，像在进行一项极其重要又陌生的仪式。
然后，她再次做出了那个让秦司言心尖发颤的动作。
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努力，蜷缩起来，试图去握住碗边那只光滑的白瓷勺。
她的动作依旧生疏，手指因为久未活动而显得僵硬。
勺子在她无力的指尖滑了一下，差点再次脱手。
秦司言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扶，却强行按捺住了。
他只是屏住呼吸，目光紧紧地、带着无限鼓励和紧张，锁在她努力的动作上。
认知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狠狠切割着她脆弱的大脑！
巨大的幸福和巨大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乱风暴！
她分不清此刻是沉浸在幸福里，还是己经被失去的痛苦彻底吞噬！
“佳佳！看着我！佳佳！” 秦司言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他绕过桌子，蹲在她面前，双手急切却不敢用力触碰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别怕！我在！看着我！”
宋佳佳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懵懂茫然的眼眸里，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被强行撕裂后的、极致的痛苦和混乱！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横流。
她看着秦司言，眼神不再是依赖，而是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质问和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绝望！
“宝宝…”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泣血的哭腔，手指无意识地、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那颗被痛苦撕碎的心掏出来。
“…我的宝宝…他在哪？！他在哪啊？！！” 她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鸣，“…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巨大的痛苦和尖锐的质问，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秦司言的心脏！
他看着她眼中那血淋淋的、被强行唤醒的母爱和随之而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巨大痛苦，巨大的无力感和锥心的痛楚瞬间将他淹没！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剧烈颤抖。他能说什么？告诉她跳跳己经不在了？在这个她刚刚触摸到巨大幸福的瞬间，将她再次推入绝望的深渊？
“佳佳…”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言喻的痛楚和哽咽，眼眶瞬间通红，“…佳佳…我…”
就在这时！
宋佳佳微微蹙了下眉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像学步的孩子第一次摔倒。她没有放弃，更加专注地调整手指的角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终于，极其艰难地、牢牢地握住了勺柄！
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晨曦初露般的满足感，悄然掠过她茫然的眼底。她握着勺子，极其缓慢地、屏着呼吸，伸向碗里，舀起一小勺粥。
勺子微微倾斜，几粒米掉落回碗中。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将那一勺颤巍巍的白粥，慢慢地、慢慢地，送到了自己干涩的唇边。
微微张开嘴，含住了勺子。
温热的、软糯的粥滑入口腔。
那纯粹的、带着谷物清甜的味道，再一次熨帖了她冰冷的味蕾。她的动作顿住了。眼睛微微睁大，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陌生和温暖，似乎还多了一丝…属于“活着”的、微弱的确认感。
她吞咽下去，极其缓慢地、又舀起一勺。动作似乎比刚才顺畅了一点点。
秦司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脸颊上因为一点点温热食物而悄然浮起的一丝极淡的血色，看着她笨拙却无比专注的吞咽动作。
胸腔里那颗心，被巨大的暖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填满，鼓胀得几乎要炸裂开来。阳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仿佛在她周身镀上了一层脆弱而神圣的光芒。
夜色温柔。月光如同水银，静静流淌在卧室光洁的地板上。
宋佳佳己经睡下，呼吸均匀而清浅。秦司言坐在床边的阴影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幽微的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屏幕上显示着林锐发来的加密简报：
【阿尔法研究所核心数据下载完成。“荆棘锁链”逆向解析项目由弗罗斯特博士主导，进展顺利。国际刑警组织己对名单上的三名金主发出红色通缉令。新闻发布会定于明日上午十点。通稿己按您要求，突出受害者权益和技术。】
秦司言的目光在“受害者权益”几个字上停留片刻。他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黑暗中，他无声地起身，走到床边，借着月光凝视着床上熟睡的人。
宋佳佳侧躺着，长发散落在枕畔，月光勾勒出她安静的睡颜。额角的敷料在夜色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份脆弱和安宁，像易碎的琉璃，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就在这时，宋佳佳放在枕边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呼吸也变得稍微急促起来。像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不安的片段。
秦司言的心瞬间揪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停住了。
他怕惊醒她，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收回手，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床头柜。柜面上除了他的手机，还放着一把极其普通的、牛角材质的梳子。那是以前宋佳佳常用的。
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星火，在秦司言心中悄然亮起。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谨慎，拿起那把梳子。
牛角的质地温润微凉。他走到床的另一侧，在宋佳佳身后轻轻坐下，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月光下的尘埃。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一缕散落的长发。
然后，他将梳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珍重，探入她浓密柔软的发丝深处。
他的动作生涩而笨拙，远不如专业的发型师。
梳齿偶尔会轻轻勾到打结的发丝，每一次微小的阻力都让他紧张得指尖发颤，立刻停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那点纠缠理顺，才敢继续向下梳理。
一下。
又一下。
梳齿划过发丝，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这声音，似乎拥有奇异的魔力。
枕上，宋佳佳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在梳齿轻柔的抚触下，竟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
那点急促的呼吸，也重新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朝着梳子落下的方向，蹭了蹭枕头，仿佛在追寻那久违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触碰。
秦司言的心，在那一刻柔软得如同初融的春水。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交织着，冲击着他的眼眶。
他强忍着鼻尖的酸意，只是更加专注地、笨拙而温柔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月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也照亮了他手腕上那个冰冷的“囚徒”刺青银镯。
此刻，那荆棘缠绕的锁链，在温柔的月光下，似乎不再是冰冷的禁锢，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用血肉和誓言铸成的守护烙印。
他梳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梳理一件稀世珍宝。
梳齿轻柔地划过她的长发，如同梳理着他们破碎的过往，梳理着这来之不易的、充满希望的当下。
不知过了多久。
宋佳佳在睡梦中，极其轻微地翻了个身，由侧躺变成了平躺。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极其缓慢地、带着梦呓般的迷糊，摸索着。
秦司言梳头的动作顿住，屏住呼吸。
那只摸索的手，带着温热的睡意，极其自然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秦司言握着梳子的那只手上。
没有抓住，只是指尖轻轻搭在了他温热的手背上。
如同倦鸟归巢，找到了一个熟悉而安心的栖息之所。
秦司言的身体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电流感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瞬间窜遍全身！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纤细的、带着温热睡意的手指。月光下，她的指尖粉润，搭在他布满枪茧的皮肤上，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月光如水。
梳齿停在发间。
她的指尖搭在他的手背。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那两颗在寂静中同频共振、剧烈跳动的心。
秦司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滚烫的、带着巨大感恩和失而复得狂喜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悄然滑落，无声地滴落在枕畔，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温暖的痕迹。
月光温柔地洒满房间，照亮了床头柜上那盆安静的花盆。
盆中的土壤里，那点嫩绿的新芽不知何时己悄然舒展，顶着两片极其微小、却生机勃勃的翠绿叶瓣，在月光下闪烁着倔强而温柔的微光。
晨光清透，穿过薄纱窗帘，在光洁的地板上流淌出柔和的光斑。
空气里是新煮咖啡的微苦醇香，混合着新鲜面包的甜暖气息。
宋佳佳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一小碟切成整齐方块的蜂蜜吐司。
她穿着柔软的浅蓝色家居服，头发被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却依旧苍白的额头，额角的敷料己换成更小的创可贴。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是茫然或好奇，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新生的专注。
她低头看着盘子里的吐司，又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秦司言，眼神里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寻求确认的懵懂。
秦司言的心像被温水浸泡着，暖意融融。他肩头的纱布还在，动作却比前几日流畅了许多。
他拿起自己面前的一片吐司，动作放得很慢，很清晰，做了一个蘸取旁边小碟里蜂蜜的动作，然后送入口中。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而鼓励，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宋佳佳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从吐司到蜂蜜碟，再到他的嘴唇。
她似乎理解了。她低下头，伸出自己的手，动作虽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却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她拿起一小块吐司，学着秦司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蘸了一点琥珀色的、晶莹剔透的蜂蜜。
就在那裹着蜜糖的吐司即将触碰到她唇边的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硬！那块蘸了蜂蜜的吐司从她指间滑落，掉在洁白的骨瓷盘子里，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秦司言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身体前倾，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佳佳？怎么了？”
宋佳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盘子边缘那一点溅开的、晶莹的琥珀色蜂蜜。
阳光透过它，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晕。她的瞳孔急剧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恐慌和混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建立起的、脆弱的安宁！
不是吐司。
不是蜂蜜。
是那颜色！那温暖、粘稠、流淌的琥珀色！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强行撬开的闸门，裹挟着尖锐的痛苦和巨大的悲伤，轰然冲入她混沌的意识！
——琥珀色！夕阳的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甜腻的香气…不是蜂蜜，是…是奶香！
浓郁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奶香！
摇篮！是那张铺着蓝色云朵床单的摇篮！在夕阳的琥珀色光晕里，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
笑声！不是她的！是一个婴儿的！咯咯的、如同清泉般纯净的、充满了整个世界的笑声！那笑声…那么近…那么真实…手！一双小小的、胖乎乎的、带着婴儿特有褶皱的小手！在琥珀色的光线下，朝着她的方向，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
心！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名为“幸福”的暖流填满了！满得快要溢出来！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从宋佳佳喉咙里挤出！
她猛地用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幸福感和紧随其后的、灭顶的失去之痛，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猝不及防的心尖上！
跳跳！
是跳跳！
那个小小的、挥舞着手臂的、在夕阳暖光里咯咯笑着的…她的宝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