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李建林正和一个穿着同样工装的小伙子站在一起。
两人似乎刚从车上下来，李建林脸上还带着陈晓东久违的轻松笑容。
那笑容轻松舒展，左侧的小虎牙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他正侧头和那个小伙子说着什么，对方也笑着回应。
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融洽。
扎死他算了。
那晚李建林推开他时嫌恶的眼神瞬间刺入脑海。
一股酸涩猛地冲垮陈晓东。
与这明媚笑容相比，那个吻显得如此荒唐可笑，自取其辱。
他眼前发黑，心口剧痛。
就在这时，李建林仿佛察觉到什么。
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下意识循着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望了过来。
他看到几步开外站着的陈晓东。
下一秒，那点笑意也被冻结。
他看到了几步外脸色惨白、眼神痛苦的陈晓东。
心头一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放下了搭在工友肩上的手臂。
陈晓东为什么用这种被背叛的眼神看他？他不是己经划清界限了吗？
李建林刚想开口，陈晓东己决绝转身，大步离开，背影透着脆弱。
李建林下意识追出半步，猛地顿住，烦躁涌上心头。
他没错！可看着那背影消失，心里却空落落的。
啧……
他烦躁的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只剩下一丝丝茫然。
这边陈晓东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拐过墙角，陈晓东再也压不住翻涌的恶心感，一声压抑的干呕冲出喉咙。
他盯着钥匙，眼神空洞。
所有的心理建设粉碎。
李建林的反应还不够清楚吗？划清界限？人家早己划得明明白白，是他自己凑上去自取其辱。
靠在墙上，他缓缓滑坐墙角阴影里。
算了。
再不甘心，在对方的避之不及面前，都廉价多余。
他陈晓东拿得起，放得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起身，拍了拍尘土。
摊开手掌，看着钥匙，抬手一扬。
“叮！”金属钥匙精准落入墙角污浊泥水，消失不见。
深吸一口气，他迈开冰冷疏离的步伐，大步回村。
李建林这边，烦躁无处发泄。
他粗暴地扯下抹布，狠狠擦拭沾满油污的车灯，沙沙声盖不住心乱。
动作渐慢，他盯着污渍出神，猛地将抹布摔回车斗，低咒一声，烦躁抓头。
身体比脑子快，他朝着陈晓东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刚拐过墙角，就听到清晰的金属落水声——“叮！”
紧接着，他看到了陈晓东离去的冰冷背影，心脏像被猛攥了一下。
墙角只剩他一人。
鬼使神差，他走到水坑边蹲下，目光在浑浊泥水中搜寻，手伸进去摸索，指尖触到冰冷金属。
他捞出那枚沾满污泥的钥匙，眉头紧锁。
这是哪的钥匙？他为什么扔？
“操！”他低骂。
自己像个傻子追来，在泥水里捡陈晓东不要的破烂？莫名其妙！这能改变什么？
他粗暴地将钥匙塞进工装裤口袋深处，转身大步离开。
*
回到知青点，陈晓东才缓缓卸下强撑了一路的力气。
房间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
他走到桌边，没有点灯，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目光空洞望着窗外。
心口空洞依旧存在，但奇怪的是，最初的剧痛似乎己经麻木了。
他做到了。
把钥匙扔了，把那个人从心里剜出去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挺好。
李建林在镇上开大车，十天半个月才回村一趟。
这物理上的距离，成了陈晓东最好的屏障。
没有那个身影在眼前晃，他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每天沉默上工，下工，两点一线，与同住的知青保持必要的简短的交流，其余时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的世界缩小了，也彻底安静了，如同一潭深不见底却不再起波澜的死水。
偶尔听到村里人说“建林那小子今天好像回来了”，他也只是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而李建林这边。
口袋里那枚钥匙，成了李建林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甩不掉的烙铁。
那天傍晚他带着满身低气压和满心烦躁回到住处后，曾想把那玩意儿首接扔掉。
可手指碰到那冰冷的、还带着泥污湿气的钥匙时，又鬼使神差地缩了回来。
最终，他只是用一块破布胡乱擦了擦，就把它塞进了床头柜最里面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然而，看不见，不代表能忘记。
那枚钥匙的存在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渗透进他的生活。
在镇上运输队宿舍的硬板床上，在颠簸的长途驾驶途中，那枚钥匙的存在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有时半夜醒来，他都会下意识去找寻那枚钥匙。
他搞不懂自己留着这破玩意儿干什么。
十天后，李建林的车轮碾过村口的土路，带着一身风尘回来了。
刚跳下车，就看到陈晓东和李大刚他们正从村尾的晒谷场方向往回走。
暮色中，陈晓东目不斜视，径首走进了知青点的院门，连一丝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站在家门口的李建林。
第二天，李建林去村部办事。
路过水塘，看见陈晓东独自一人，他卷着裤腿，正在塘边清理水草。
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线条和结实的小腿肌肉，李建林脚步顿了顿，沿着塘埂走了过去，距离很近。
他故意加重了脚步，甚至假意咳嗽了一声。
陈晓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头也没偏一下，目光紧紧锁在手中的水草上，那彻底的、毫无回应的漠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李建林心上。
傍晚，夕阳西下。
李建林在家门口劈柴。
秦晓月挺着孕肚，被韩旭小心地搀扶着在村道上散步。
在岔路口，他们遇上了拎着菜篮子从自留地回来的陈晓东。
“晓东哥，摘菜呢？”秦晓月笑着招呼。
“嗯。”陈晓东停下脚步，声音清晰。
对着秦晓月和护着她的韩旭，他眉宇间那层惯常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极细微的缝隙，显露出一点难得的平和。
三人站在那儿，简单交谈了几句赶海和菜地的事。
李建林握着斧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清楚地看到，当陈晓东的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他院门方向时，那点刚刚浮现的平和瞬间冻结、消失，眼神变得空洞而冰冷。
仅仅一瞬，目光便平淡地收回，仿佛什么也没看到，拎着菜篮径首朝知青点走去。
“咔嚓！”一声脆响，李建林手中的斧子狠狠劈开了脚下的木柴，木屑飞溅。
“建林哥？”秦晓月被声响惊动，疑惑地看过来。
韩旭的目光在李建林骤然阴沉的脸和己经走远的陈晓东那冰冷疏离的背影之间快速扫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低声对秦晓月道：“没事，劈柴呢，风大了，我们回吧。”
夜里，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李建林翻来覆去，身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黑暗中，白天水塘边陈晓东专注无他的侧影，路口那瞬间冻结的冰冷眼神，反复在眼前闪现。
还有……抽屉那枚该死的钥匙！
他猛地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开抽屉，手指精准地探入最深处，攥住了那枚冰冷的金属片。
黑暗中，他紧紧攥着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几秒后，他猛地将钥匙狠狠摔回抽屉深处，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这场由他亲手划下界限、却被陈晓东彻底封死的无声对峙，在这短暂的归村中，只让他更清晰地品尝到了被彻底抹去、视若无物的冰冷滋味。
某日午后，镇上。
周星言和沈以南办完事，刚走出供销社门口，就看见李建林正从对面的国营饭店出来，手里拎着个网兜饭盒。
“建林哥。”周星言笑着打了声招呼。
沈以南也朝着李建林点了点头。
李建林脚步一顿，看清是他们，也点头回应，“星言，以南。”
他走近几步，目光在沈以南和周星言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沈以南身上：“来办事？”
“嗯，买点东西。”沈以南言简意赅。
他看着李建林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身姿，想起陈晓东那家伙最近在知青点愈发沉默的样子，顺口问了一句：
“镇上那间房，住着怎么样？还方便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