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还没有走到袁宗第、刘芳亮的军营,他们就己经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在路上他们见到李岩就发问:“据探马来报,清虏固山额真图赖和尚可喜、耿仲明率西万余人前来追剿,军师有何对策?”
李岩说:“我就是担心这一着,想不到清虏竟会来得这么快。二虎,你们探查的情况怎么样?”
刘体纯站到李岩和袁刘他们面前说:“据报,清虏己到了阳新县城,离蕲州城还有五十里,现在可能只有三十里了,骑兵更近。图赖的满洲八旗共有一万五千余人,尚可喜部汉八旗一万三千余,耿仲明部一万六千余人,其中骑兵六千,步军三万余,火炮西十余门,听说其中有攻城利器红夷大炮十五门,火铳西千余杆。兵力和火器都超过我们。”
袁宗第说:“按照以往的经验,清虏彪悍,兵锋正劲,我们的兵力是他的两番都没有多大的胜算,现在清虏的兵力火器都超过我们,与其作战恐有不利。”
刘芳亮说:“不若趁清虏尚未到达,我们弃城撤离。只要行动迅速,也许可以摆脱清虏的追击。”
李岩摇首说:“我们人马和辎重都很多,又有大量新征召的新兵,还有伤兵。准备仓促,必不可远遁。清虏有骑兵,很快就可以追上我们,一旦弃城,和清虏在野外相遇,清虏八旗兵骁勇善战,野战正是满洲八旗兵所长,弃城是下策。”
袁宗第点头说:“军师所言甚当,清虏长于野战,我们兵力不敌,骑兵太少,弃城野战更有可能被一击即溃。”
李岩深悔进城后放松了警惕,在小小的蕲州城征兵征粮,迁延时日,以至于现在进退失据。很有可能要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
李岩对几人说道:“传令还在城外的各营将士均入城中关闭城门,放赈全部停止,附近各乡的乡民放他们出城,城门只许出不许进,免得清虏的奸细渗透进来。要加紧准备防御城池的军械和武器,加固城防。召集全部将领来此商议对策。”
大顺军的中军大帐就设在蕲州城的总兵府,这里还有前总兵留下的蕲州城防和周围一带地形地势的舆图。全部顺军的将领都集合在此,连负责钱粮和负责老营的刘汝魁也赶到。正在城外哨探的刘体纯也己经奉命奔回。许多人不是在窃窃私语就是心情沉重。李岩要召集众将商议,并不是要靠人多想出办法来,固然,各抒己见,群策群力,能够扬长避短,吸收各方面好的建议。军事民主有其非常进步的一点。但显然并不适合此时,因为敌军压境,黑云压城,生死存亡系于一线之间,过多的争论只会延误战机。
但此时的大顺军,她的领袖闯王李自成刚战死不久,还没有出现一个人有足够的权威去代替他发号施令,各部上下不统一,号令不严,会出大乱子,当战斗最激烈之时,如果不能上下一心,如臂使指,甚至有人各行其事,就会遭遇大败。兵败如山倒,这是李岩忧心忡忡的地方。所以李岩召集全部将领来商议,是要统一思想,在会议中分清主次,厘清先后。互有统属,才能上下一心,号令严明。
此时,蕲州城外,己经出现了清军的探骑,金前鼠尾的清军斥候像鬼魅一样影影绰绰,忽明忽暗地闪现。估计后面的骑兵前锋己经离此不远。刘体纯的哨探营的一个骑兵标正在城外伏路哨探,见状一面派人截杀,一面返回禀报。
离蕲州城三十多里的一个山脚下的村庄,原村子里的人全都逃光了,现在这里人嚷马嘶,全部驻扎着清军的人马。图赖的行军大帐就设在这里,孔有德和耿仲明的大帐在村子外面。
据斥候的禀报,大顺军余部正龟缩在城内,企图作最后的抵抗。图赖知道敌人并不打算远遁,就放心了,连续赶了这么远的路,人困马乏,早就应该休息一下。因为并不着急去攻城,图赖刚扎下营,就要酒要肉。他的护卫,一队白甲巴牙剌清兵,跑到村子里面抢了几十只公鸡。村子里没有带走的家禽畜牲都被清军搜掠一光。这几十只公鸡还是其他清军看在巴牙剌的面子上让给的。路过一口水井,几个巴牙剌恶作剧地往井里撒尿,然后哈哈大笑,跑回去将鸡交给固山额真的庖厨。
耿仲明和孔有德随同固山额真图赖出征,事事都要服从图赖的命令,小心翼翼,随叫随到。刚扎下营,耿仲明和孔有德就上前去给图赖请安,汉八旗军将领和满清将领见面还要下跪自称奴才,尽管图赖还很年轻,耿仲明和孔有德年纪都不小,是图赖叔叔辈的人。但是耿仲明和孔有德行跪拜礼口称奴才时却乐此不疲,毫不觉得难为情。满清的所谓八旗制度,显然是一种野蛮的军事和农业上的奴隶制度,既有严密的组织,等级森严,又有极强的人身依附关系,在八旗制度内,旗主被视为主子,旗民和普通的士兵被视为长官的私有财产,固山额真具有绝对的生杀予夺大权。长官的部下则被看作包衣奴才,要绝对服从额真的权威。这一整套制度完全是为了适应满清贵族在军事上的扩张而设立的。
孔有德和耿仲明因为甲胄在身,可以只单膝下跪,对图赖恭敬地说道:“贝勒爷,奴才们给您请安了。”
图赖点点头说:“军命在外,无须多礼。”叫随从给孔有德和耿仲明让座。孔有德和耿仲明拱拱手口称感谢赐座,才在下首分两边坐下。
图赖开门见山地说:“英亲王命我等率大军前来,目的是要一举歼灭流贼的余部,现在得到可靠的探报,贼兵都猥缩在蕲州城内,我骑军己经到达蕲州城下,对蕲州城进行封锁。这次一定要一举荡平流寇,肃清残匪,为我大清在湖广的统治扫清最后的障碍。这次和两位汉军统领一起,务必戮力同心,不分满汉,共建不世之功。”
孔有德和耿仲明诚惶诚恐地恭首道:“自我等归附大清以来,受皇上隆恩,朝廷的厚赏,册封我为王,可谓是恩宠己极,奴才未建尺寸之功,报答皇上和朝廷的恩荣,此次随贝勒爷进军湖广扫荡残贼,敢不献犬马之劳?”
耿仲明几乎以手指天发誓似的说:“奴才一定鞠躬尽瘁,唯贝勒爷马首是瞻,只要大清需要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只要贝勒爷一声令下,奴才立刻肝脑涂地。”
图赖安抚道:“两位统领言重了,朝廷和我对两位大人是信任和倚重的。方今,我大清数十万雄兵挥师入关,定鼎中原,流贼己被我满洲勇士杀得溃不成军,只剩下几个散兵游勇还在负隅顽抗。我豫亲王多铎和英亲王阿济格从东西分兵首下江南,南明覆亡在即。只要我们在湖广彻底剿灭流贼,则我大清在整个北方将取得稳固,天下大定就在眼前。望二位统领与我齐心协力,奋勇杀敌。”
孔有德和耿仲明齐声答道:“奴才定当效命。”
图赖颌首:“有二位鼎力相助,此次剿贼定能成功。此次攻城你们有什么建议,智顺王,你擅长制造和使用红夷大炮,在这次攻城中,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蕲州府城内,李岩召集众将开军事会议,连一些中层的将校也参加了。在府衙的议事大堂上,原本这里非常宽敞,可以容纳不少人,是府尹召集幕僚官吏的场所。如今这里挤做一堂,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怀着不安和紧张的情绪。
以往每逢重大战役前,李自成也会召集文武开会商量对策,但那是少数的几个谋臣军师和主要将领。今天李岩干脆就扩大了会议范围,让大家各抒己见。
首先是守还是走的问题,大顺军在山西和陕西的守城都失败了,给不少将士的心里笼上阴云,他们都觉得守城毫无把握,清虏的红夷大炮有雷霆万钧之势,清虏锐不可挡。守城他们又没有多少经验,只有长期在流动作战中形成的“因走致敌”的作战形式。如果不是在九宫山打的两场伏击战大获全胜,稍稍挽回军心,此时恐怕己经有人率先逃离了。
中下层将校中有一半人都不主张守城,上层将领虽然己经被李岩说服,但毕竟他们是少数,打仗还得靠他们多数。李岩站在舆图前,指着蕲州城外一马平川的地势,还有不远处横亘在面前的蕲水河,说道:“清虏现在己经过了阳新,距离我们不足五十里,我们一旦出了城,大量的人马和辎重,在平原上行军,很容易被清虏追击,此时我们就算到了蕲水河,也很难短时间内把人马渡过河去,一旦清虏趁我们半渡而击,则会全军覆灭于此。”李岩又顿了一顿,问道:“二虎,你们探查到清虏有多少骑兵?”
刘体纯回答:“有精锐重骑八千余人。”
李岩接着说道:“清虏所恃者无非就是重甲骑兵,清虏所擅长的是野战。清虏有强于我们数倍的骑兵,我们与他们在野外遭遇,还没等兵力集结排好阵列就被敌骑冲垮了,桑家口、富池口之战犹在眼前。”
一说起桑家口和富池口之役,众人都沉默不语,面有愧色。当时大顺军的驻营地被清军袭击,全军溃散,连李自成也是差点被俘。后来李自成在慌乱中跑进九宫山遇害也是与这场战役有关。大顺朝的汝侯刘宗敏、军师宋献策和多数的老营眷属被俘,随后被杀,泽侯田见秀下落不明。中军吴汝义生死未卜。其实清军的人马也并不比大顺军的人马多多少,此时大顺军还有差不多六七万人。但是兵无斗志,畏清如虎,一触即溃。
主张留下守城的部分人,慷慨激昂,请求一战,剩下的人也不敢再有异议,开始附和要战。几个先前主张撤退的偏将此时用拳头重重地击在桌上,说:“真是羞煞人了,桑家口,富池口之战真是平生的奇耻大辱,如果还退,还不敢与清虏死战,那就是没卵子的,死了也没脸见闯王。”群情激奋,要与清虏血战到底。
经过一番争论和李岩的耐心地陈说利害。大家终于统一了意见,听从了李岩的主张全力守城。
待挫敌锋芒后,再伺机撤退到大别山中。“撤退可以,但是决不能顾头不顾尾的一味退,那样是无耻的溃败。我们要狠狠地给锋头正劲的清虏当头一棒,让它的一口尖牙咬到钢板上,告诉他们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李岩缓缓地面向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道。
郝摇旗说道:“清虏也是爹生娘养的,也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两支脚,有何惧哉?怕死的可以走,我郝摇旗要在这里和清虏决一死战,正好清虏欠我们的血债,可以叫它还一些。”
李岩、刘芳亮、袁宗第等人都敬佩郝摇旗的乐观主义精神,有他在,全军应当不至于畏清如虎吧。
刘汝魁问道:“我们老营能做什么?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老营也可以一战。”
袁宗第说:“老营有我们的很多眷属,还有很多老人、小孩、妇女和伤兵。不到最后万不得己不能上战线。”
张鼐说道:“守城最重要的是火器和火药,我看最好要加紧准备。”
李岩点点头道:“不错,火炮和火药能在守城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如同明军将领袁崇唤守锦州一样,因掌握了新式西洋火炮而大获全胜。我们也要学习这样的守城方法。此事还需再议。”
时间并不多,会议匆忙结束,大家分头准备。会议定下了军纪,全军上下一心,没有命令谁都不许后退,否则军法从事。各部兵马受李岩节制,袁宗弟为副。刘芳亮主守从东城门到南城门;袁宗第主守西城门到北城门;郝摇旗为突击营;刘体纯的探马营为预备营;张鼐为火器营,主管火炮、火药和火铳;粮草器械由李侔统一管理;老营由刘汝魁带领,必要时,老营眷属和轻伤员都要投入战场。新兵抽出年轻力壮的、曾经落过草和曾经从过军的,分散加入刘芳亮军和袁宗第军,还有一些加入刘体纯的预备营。剩下的和老营还有来帮忙的城中百姓协助搬运和后勤。
趁敌军还未攻城,全军上阵并号召城中的百姓帮助修缮城墙,建造防御工事。顺军士卒马上将清军就要攻城的消息散布了出去,并宣扬一旦城破,清虏就会大肆屠城。
此举虽然会在城内造成一定的恐慌,但可以起到动员百姓并得到老百姓的真心帮助。尤其是受过顺军开仓赈济的穷苦百姓,有很多人闻讯赶来,要求协助守城。顺军发出布告,凡是参与守城出工出力的百姓,每人每天可以领五升粮,白银五钱。蕲州府城内清伪官吏所遗留的家产财物任由百姓平分。
李岩让刘汝魁带领老营眷属和召集来的百姓,去巩固城墙。还要在城墙下将护城壕挖宽挖深。设立鹿砦木栅等障碍物,还在壕沟外布置大片的竹钉阵。
这些因为军情紧迫,大家都争分夺秒日夜不停地干,加上召集的百姓数量庞大,只一昼夜就己经大部完工。李岩让帮助协防的百姓和老营眷属先撤下休整,待战斗打响还要在城内协助运送守城器械和救治搬运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