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徒骇河笼罩在浓雾中,河水泛着铁灰色的冷光。于学忠站在临时搭建的观察哨里,望远镜的镜片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身后,三千多名刚从沧州突围出来的士兵正用铁锹、刺刀甚至双手挖掘着战壕。
"报告总司令!三团机枪连只剩两挺马克沁,子弹不足五千发!"作战参谋赵明的声音带着嘶哑,军装左袖被弹片撕开的裂口露出染血的绷带。
于学忠没有回头,手指在军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把机枪布置在河堤拐角,形成交叉火力。让工兵把剩下的炸药埋在公路桥下。"
浓雾中突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侦察兵王勇从芦苇荡里钻出来,脸上沾满泥浆:"鬼子先头部队距此不到五里,有六辆坦克开路,后面跟着至少两个步兵中队!"
战壕里顿时骚动起来。有个新兵扔下铁锹就要跑,被李振唐一把揪住衣领:"孬种!想想你老家被炸死的爹娘!"那新兵浑身发抖,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都听好了!"于学忠大步走到战壕中央,马靴踩进泥水里,"我们身后就是济南城,城里有两百万父老乡亲!今天要么我们死在这儿,要么让小鬼子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河对岸传来"咻——"的破空声。第一发炮弹落在河心,激起十米高的水柱。爆炸的气浪掀翻了观察哨的帆布顶棚,于学忠的将官大衣瞬间被淋透。
上午七时十五分,日军九二式步兵炮的齐射将河岸炸成火海。于学忠趴在指挥部的地下掩体里,煤油灯在爆炸震动中不断摇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坂田联队开始渡河了!"观察哨嘶吼着。透过射击孔,只见六艘橡皮艇正冲破硝烟,艇上的歪把子机枪喷吐着火舌。河滩上,三团二连的阵地突然响起捷克式轻机枪的还击声,冲在最前面的橡皮艇上顿时爆开几朵血花。
"打得好!"军需官老周刚喊出声,一发坦克炮弹首接命中机枪位。火光中,机枪手的身影像破布娃娃般被抛向空中。
日军坦克的履带碾过结冰的河滩时,于学忠亲自操起电话机:"引爆公路桥!"随着震天动地的巨响,冲在最前面的八九式中型坦克一头栽进炸开的桥洞,炮管滑稽地翘向天空。但后续坦克立即用机枪扫射两岸,掩护工兵架设浮桥。
"总司令,左翼顶不住了!"满脸是血的传令兵跌进掩体。于学忠抓起冲锋枪就要往外冲,被李振唐死死抱住:"您不能去!让我带警卫连上!"
这时,河堤上突然响起熟悉的东北口音:"姥姥的小日本!"只见十几个浑身绑满手榴弹的士兵跃出战壕,迎着弹雨扑向坦克。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三辆坦克燃起冲天大火。
"是咱们东北军的老兵..."赵明声音哽咽。于学忠发现自己的拳头攥得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正午时分,日军突然停止炮击。反常的寂静中,于学忠敏锐地嗅到一丝甜腥味。"防毒面具!快!"他厉声喝道。但整个师团只有军官配发了简陋的防毒面具。
淡黄色的烟雾顺着北风飘向阵地。来不及戴防具的士兵们顿时咳得首不起腰,有人抓挠着喉咙在地上打滚,眼耳口鼻都渗出鲜血。
"用尿打湿毛巾捂住口鼻!"于学忠扯下自己的白衬衫撕成布条。阵地上响起一片皮带扣的叮当声,士兵们纷纷解裤带小便。这滑稽的场景却透着悲壮——有个双眼失明的小战士跪在地上,摸索着把战友递来的湿布按在脸上。
毒雾稍散,日军戴着猪鼻式防毒面具冲上河滩。于学忠吐掉嘴里的血沫,拉响最后一颗手雷:"弟兄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突然,东南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日军冲锋队伍后方大乱,只见百余名穿百姓衣服的汉子端着土枪、红缨枪从芦苇荡杀出,领头的白发老者举着铡刀劈开一个日军曹长的脑袋。
"是王家庄的乡亲!"陈思齐军医惊呼。于学忠趁机组织反冲锋,终于在天黑前将日军赶回北岸。打扫战场时,他发现那个救了自己的老者正是三天前给他们送烙饼的王老汉,此刻老人胸口插着刺刀,手里还紧握着带血的铡刀。
残月如钩,徒骇河漂满尸体,河水泛着诡异的暗红色。于学忠独自走在战壕里,脚下不时踩到未爆的弹壳。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战士蜷缩在掩体里,借着月光给家里写信,看到总司令慌忙起身敬礼。
"写什么呢?"于学忠和蔼地问。小战士腼腆地递过信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娘,俺今天打死两个鬼子,没给咱老张家丢人..."
话未说完,北岸突然升起三颗绿色信号弹。于学忠脸色骤变:"鬼子要夜袭!全体进入战斗位置!"
果然,黑暗中传来汽艇引擎声。这次日军改变了战术,数十艘小艇同时从上下游迂回。于学忠的指挥部电台突然收到急电:济南方向发现日军第109师团主力,韩复榘不战而逃,济南危在旦夕!
"传令各团交替掩护,向西南山区转移。"于学忠咬牙下令。李振唐大惊:"那我们不是把后背暴露给坂田联队?"
"执行命令!"于学忠一拳砸在弹药箱上,"济南若失,这仗就白打了!"他转向警卫连长孙大虎:"你带二十个弟兄守住石桥,能拖多久拖多久。"
孙大虎默默敬了个军礼,转身点了二十个老兵。他们把所有手榴弹集中起来,在桥头垒成一道矮墙。有个老兵掏出半瓶烧酒,大家轮流喝了一口。
当大部队开始撤离时,石桥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是密集的枪声和"中国不会亡"的呐喊。于学忠没有回头,月光下,他斑白的鬓角又添了几缕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