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铁之谜
混乱的水道中,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残骸缓慢旋转。楚霸先如同受伤的巨兽,半跪在冰冷的泥浆里,粗重的喘息带着血腥味。沉剑池被毁的怒火与后背漕图暴露的惊骇在他眼中激烈冲撞,但那声脱口而出的“静姝”,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枭雄的面具,只剩下刻骨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他赤红的虎目死死钉在段无涯锁骨处那刺眼的分水刺图腾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看清那图腾下流淌的究竟是怎样的血脉。
段无涯背靠着湿滑冰冷的礁石,意识在剧痛的深渊边缘挣扎。左肩胎记的灼热与锁骨的刺青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楚霸先那声嘶哑的悲鸣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次都搅动着更深的漩涡。生母的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记忆的迷雾,却又带来更多无解的疑问。
就在这时——
那个被水流推动、打着旋儿漂到段无涯身侧的紫檀木货箱,在江水的冲刷下,箱盖被彻底掀开。黝黑沉重的巨大陨铁静静地躺在防水油布上,表面紫薇卫那狰狞的飞鱼缠斗徽记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泽,如同窥伺的眼睛。
萧月莉强忍着右手腕深可见骨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挣扎着扑到货箱旁。她的目光首先被陨铁吸引,那冰冷的金属感和徽记的压迫感让她心头一紧。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陨铁旁边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星芒的金属碎屑,正静静地躺在陨铁光滑冰冷的表面!这些碎屑的色泽、质地……萧月莉瞬间认出——那是段无涯那柄古朴的承影剑剑脊上崩裂下来的碎片!昨夜在星枢阁,为了抵挡慕容千秋的杀招,段无涯曾用剑鞘硬撼铜铃阵,剑身本就布满裂纹的灵性几乎耗尽,剑脊处更是在磁暴冲击下崩落了这细微的碎屑!
此刻,这些失去了主人真气维系、本该散落无踪的承影剑碎屑,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牢牢地吸附在这块巨大的陨铁之上!
陨铁能吸附承影剑碎屑!
萧月莉灰暗的视野里,这景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冰冷的涟漪。这陨铁……对云水真气淬炼过的、蕴含微弱星魄之力的承影剑碎片有着如此强的吸附力?这绝非巧合!这陨铁……极有可能是慕容家秘密铸造特殊兵器、甚至布置星象杀阵的关键材料!为卷二金陵铸剑炉的凶险剧情埋下了致命的伏笔!
几乎是同时!
那枚从段无涯松脱衣襟内滑落、静静躺在陨铁旁边的青铜罗盘,突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紊乱的震颤嗡鸣!盘面上的磁针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拨弄,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打转!
嗡鸣声吸引了萧月莉的注意。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枚罗盘。只见在巨大陨铁散发的强磁性干扰下,罗盘如同置身于无形的风暴中心,盘面上原本精密排列的星纹刻度都仿佛在扭曲晃动!磁针的摆动幅度越来越大,几乎要脱离轴心!
然而,就在这狂乱的震颤达到顶点之际——
嗡鸣声骤然拔高,如同濒死的哀鸣!紧接着,那疯狂摆动的磁针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针尖剧烈地高频震颤了几下,仿佛在与某种更强大、更遥远的力量进行着殊死的搏斗与校准!
最终!
在萧月莉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那青铜罗盘的磁针,如同被无形的巨钉钉死,无比顽强而坚定地指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东北!
那个方向,越过眼前翻腾的浊浪,越过破碎的闸门,越过千里山川,首指中原大地的脊梁,首指那座承载了无数封禅传奇与血雨腥风的圣山——泰山!
青铜罗盘在陨铁旁指向泰山方位!
泰山!二十年前武林盟主陆九霄暴毙的封禅台!那半幅璇玑图残卷最初现世之地!这指向,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刺穿了所有的迷雾与混乱!这罗盘,不仅是破局的钥匙,更是宿命的指针!
“呃…嗬…”段无涯在礁石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涣散的目光似乎被那指向泰山的磁针吸引,又似乎穿透了虚空,看到了父亲倒下的地方。他挣扎着想抬起手,却牵动了左胸深可见骨的伤口,更多的暗红血液涌出。
这细微的动静,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楚霸先眼中刚刚因巨大冲击而凝固的痛苦风暴!
“吼——!”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蕴含着无边暴怒与毁灭气息的咆哮从楚霸先喉咙深处炸开!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虎目不再迷茫,只剩下玉石俱焚的疯狂!沉剑池被毁、漕图暴露、静姝之名被唤起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段无涯身上那刺眼的图腾……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焚尽一切的燃料!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立刻斩断这该死的纠葛!
“走!!”楚霸先的咆哮如同炸雷,震得水面波纹荡漾!他不再看段无涯,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团必须丢弃的、沾染了剧毒的累赘!他猛地拔出深深插入泥浆的陨铁分水刺,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力量,如同受伤暴怒的狂狮,转身面向水道出口方向——那里,数艘快船正载着玉面罗刹的残部,在混乱的水流中试图重整旗鼓,骨笛尖锐的召唤声隐约传来,似乎有巨大的黑影在水下汇聚!
楚霸先将所有的怒火、痛苦、决绝,都灌注于手中的神兵!他双臂肌肉虬结贲张,发出一声撕裂夜空的狂吼,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柄缠绕着水波龙纹图腾的陨铁分水刺,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掷了出去!
“轰——!!!”
分水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乌光,带着楚霸先毕生的功力与玉石俱焚的意志,精准无比地轰击在水道出口处那道尚未完全被磁暴摧毁、布满裂痕的巨大青铜闸门之上!
闸门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轰隆!!!”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厚重青铜闸门,在这毁灭性的冲击下,如同被巨人一拳砸碎的蛋壳,瞬间向内凹陷、扭曲、最终轰然碎裂!一个巨大的、边缘犬牙交错的豁口被硬生生开辟出来!浑浊的江水如同脱缰的野马,裹挟着破碎的青铜块,汹涌地冲向下游!
生路!被这狂暴的一掷强行打通!
“走啊!!”楚霸先的吼声带着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他看也不看豁口,魁梧的身躯猛地转向那些正欲扑来的快船和水下黑影,陨铁分水刺己失,他仅凭一双铁拳,如同磐石般拦在了唯一的通道之前!那背影,在惨淡的月光和弥漫的水雾中,显得无比悲壮而孤独!
段无涯的意识在剧痛与冰寒中沉浮。豁口打开带来的巨大水流冲击,将他连同背靠的礁石一起推动。就在他被水流卷离礁石、身体不受控制地漂向那被强行开辟出的生路豁口的瞬间!
“铮——!!!”
一声凄厉无比、如同孤凤泣血般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他身边那柄斜靠在礁石上、早己黯淡无光、灵性尽失的承影古剑中爆发出来!剑身剧烈震颤,布满裂纹的松纹剑脊在月光下折射出最后一点微弱的幽蓝星芒!这悲鸣并非杀伐之音,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抑制的哀恸与呼唤!如同离巢的雏鸟对父母的最后啼血!
父子血脉感应!
这声突如其来的悲鸣,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刺入了段无涯模糊的意识!他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穿透弥漫的水雾,死死地投向那堵在汹涌水流与追兵之间的、如山岳般孤独而决绝的玄黑色背影!
楚霸先!那个背影!那个刚刚怒吼着让他滚的背影!那个将他视为累赘、却又用身体为他挡住追兵的背影!
一股无法言喻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与撕裂般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段无涯所有的意识防线!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碎!这痛楚超越了蛊毒的冰寒,超越了经脉寸断的灼烧!是血脉相连的共鸣?是二十年被遗弃的悲愤?还是……一种在死亡阴影下骤然明悟的、无法割舍的羁绊?
“呃……啊……”段无涯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身体因这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剧烈地痉挛起来!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江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他想嘶吼,想质问,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背影,被汹涌的追兵和翻滚的浊浪吞没!
湍急的水流裹挟着货箱、昏迷的段无涯和挣扎的萧月莉,冲过那被分水刺强行轰开的巨大闸门豁口,汇入下游更加开阔、却也更加凶险的江面。混乱与杀戮被暂时抛在身后。
江水奔流,卷起破碎的浮沫。
一块边缘锋利、沾染着暗红血渍的白玉面具碎片,在浑浊的江水中载沉载浮。面具内层,那光滑冰冷的弧面上,几行用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锐器刻痕,在晨曦初露的微光下,终于显现出来——
“冬至锁江”!
那刻痕深入玉髓,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仿佛预示着某种早己设定好、即将降临的终极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