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激流裹挟着木屑和血腥,狠狠撞击着段无涯的脊背。他和萧月璃死死扒住一块巨大的沉船龙骨残骸,在浑浊湍急的长江水中载沉载浮。身后,金陵慕容府高耸的九重檐角己缩成一片模糊的暗影,唯有水闸方向隐约传来的金铁交鸣和玉面罗刹那冰冷如毒蛇的呵斥声,还在夜风中飘荡。
“抓紧!”段无涯的声音被水浪拍碎,他右臂的伤口被咸腥的江水浸透,传来钻心的刺痛。那是慕容家“太阴锁宫式”留下的内伤,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攒刺。萧月璃脸色苍白如纸,湿透的乌发紧贴着脸颊,她咬着唇点头,焦尾琴紧紧缚在背后,琴匣边缘己被水泡得发胀。
激流将他们推向更开阔的下游。浑浊的江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断裂的缆绳,甚至还有几具穿着紫薇卫服饰的尸体随波起伏,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水下恶斗的惨烈。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但危险远未结束。十二连环坞的水寨哨塔,如同蛰伏在江雾中的巨兽獠牙,己在视野尽头隐隐浮现。
“不能这样上岸,”萧月璃喘息着,声音带着水汽的冰凉,“十二连环坞的眼线遍布水道,我们这副样子,就是活靶子。”
段无涯抹了把脸上的水,目光扫过浑浊的江面,又落在自己紧握龙骨、指节发白的手上。那柄陪伴他二十年的松纹古剑“承影”,斜插在他背后的粗布剑囊里,剑柄在熹微晨光下泛着温润的木质光泽,也映出他眼底的凝重。伪装,必须彻底。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江水呛入肺腑,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清醒。他探手入怀,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揭开油布,里面是半包色泽暗沉、触手粗糙的**磁石粉末**。这是离开武夷寒潭时,师父备下的“奇物”之一,据说是取自寒潭陨坑深处的伴生矿,磁力远胜寻常。
“忍着点。”段无涯对萧月璃低语一句,随即毫不犹豫地将大半包磁石粉末倒入掌心,再猛地按向斜背着的承影剑剑鞘!
“嗤——!”
磁石粉末遇水迅速氧化,瞬间变成粘稠的青黑色浆糊,紧紧糊满了剑鞘粗糙的松纹表面。段无涯的手掌用力在剑鞘上反复涂抹、按压,让那污浊的颜色深深沁入木纹的每一个缝隙。同时,一股奇异的**微弱吸力**从剑鞘内部传来,仿佛沉睡的承影剑也被这外来的磁粉扰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就在他全神贯注涂抹剑鞘时,左肩胛骨下方,那个自幼便存在、形如北斗七星的暗红色**胎记**,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热**!那热度并非来自体表,而是从血肉深处透出,隔着湿透的粗布衣衫,竟隐隐透出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晕**!仿佛沉睡的星辰被外界的磁力唤醒,正与那涂抹在剑鞘上的寒潭磁粉发生着某种玄奥的共鸣!
段无涯的手猛地一顿!这异象前所未有!胎记的灼热感伴随着一丝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他心神剧震。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左肩位置,粗布衣衫下只有微弱的温热感,那光晕在渐亮的天光下己不可见,但方才那瞬间的灼热与共鸣,绝非错觉!
“怎么了?”萧月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停顿和气息变化。
“……无事。”段无涯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低沉。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最后一点磁石粉末狠狠抹在剑鞘末端,彻底将承影剑伪装成一柄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破旧的“黑鞘棍棒”。此刻,这柄曾映月显星的神兵利器,从外表看,与那些跑船汉子腰间挂着的、用来防身或劈砍缆绳的粗苯铁条毫无二致。
就在他完成伪装的刹那,异变再生!
浑浊的江面之下,靠近他身侧的水域,突然泛起一片不寻常的**涟漪**!紧接着,数十条尺许长的青灰色**江鱼**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猛地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紧紧贴附在他涂抹了磁粉的剑鞘周围!鱼群既不游动,也不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着,鱼吻几乎要触碰到那湿漉漉的、散发着青黑磁粉气味的剑鞘,仿佛在朝拜着什么!鱼眼在浑浊的水中反射着微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茫然与顺从**。
**地磁异常!**
段无涯瞳孔微缩。寒潭陨坑的磁石粉末,加上承影剑本身可能蕴含的未知特性,以及自己左肩那诡异共鸣的胎记……三者叠加,竟在这片特定的水域引发了足以干扰鱼类感知的强磁效应!这绝非吉兆!这异常现象若被水寨里经验丰富的老水鬼看见,他们的伪装将瞬间土崩瓦解!
“快!驱散它们!”萧月璃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低呼道。
段无涯猛地一摆身体,带动身下的龙骨残骸剧烈一晃。受惊的鱼群倏然散开,但仍有几条顽固地徘徊在附近水域,不肯远离。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浑厚的号角声穿透薄雾,从前方江面传来!
呜——呜——
紧接着,帆影幢幢!一支由五艘双桅漕船组成的船队,正破开晨雾,缓缓驶出前方一道水闸的阴影,朝着他们漂流的方向迎面而来!船体吃水颇深,显然满载货物。船头飘扬着一面绣着狰狞鱼头图腾的黑旗——正是十二连环坞“翻江龙”楚霸先麾下,负责押运私盐的“乌鳢帮”旗号!
船头上,一个身材魁梧、披着防水油毡、**瞎了一只左眼**的疤脸汉子(船老大),正用那仅存的、锐利如鹰隼的右眼,冷冷地扫视着浑浊的江面。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倒钩的渔网,精准地捕捉到了江水中随波逐流的两个身影,以及他们身下那块巨大的、刻着慕容家徽记的沉船残骸!
那独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狐疑**。他粗糙的大手,缓缓按在了腰间悬挂的一柄鲨鱼皮鞘短刀上,刀柄上缠着的红绸在江风中微微飘动。
冰冷的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段无涯感到左肩胎记的灼热尚未完全褪去,而新的危机,己如这浑浊的江水般汹涌而至。伪装的第一关,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