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谢明懿忙着准备采风资料，同时也在家做了细致安排。她教会陈宇轩如何给思琦扎小啾啾——虽然成果歪歪扭扭的；写下一周菜谱贴在墙上，买了两斤鸡蛋和一些菜放在厨房。
出发前一晚，孝安似乎察觉到什么，格外黏人。谢明懿给他洗澡时，小家伙突然问："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嗯，妈妈要去教大哥哥大姐姐们学习。"谢明懿用毛巾轻轻擦着他的小脸，"孝安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好吗？"
"好。"孝安低下头玩水，"我会想妈妈的..."
谢明懿鼻子一酸，赶紧把儿子搂进怀里。思琦爬过来，好奇地拉扯她的衣角。
"妈妈要出门工作，思琦和哥哥在家要听爸爸话哦。"谢明懿另一只手搂住女儿，在她散发着奶香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思琦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突然脆生生地喊了声："妈——妈！"
谢明懿愣住了，"听见了吗？思琦会叫妈妈了！"她激动地转向陈宇轩。
陈宇轩笑着点头："这小丫头，专挑你要出门的时候叫，这不是存心让你舍不得走嘛！"
夜深了，谢明懿却怎么也睡不着。
陈宇轩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他又压低声音，"其实...我让我妈下周过来住几天，帮忙照看孩子。"
谢明懿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明懿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笔记本、钢笔、换洗衣物、手电筒、常用药...还有特意准备的十几卷胶卷。
院子外，解放牌卡车己经等在门口。学生们陆续到来，把行李往车斗里装。陈宇轩抱着还没睡醒的孝安出来送行。
"路上小心。"陈宇轩把一网兜苹果塞给她，"村里买不到水果。"
孝安揉着眼睛，突然清醒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妈妈早点回来..."
"妈妈很快就回来。"谢明懿亲了亲儿子的小脸，"孝安在家要帮爸爸照顾妹妹，好不好？"
"嗯！"孝安挺起小胸脯，"我是大哥哥了！"
卡车缓缓启动，驶向晨曦中的山路。谢明懿从车窗望出去，看见丈夫抱着儿子站在路边，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晨雾中。
"谢老师，您看！"刘晓荷兴奋地指着窗外。远处群山如黛，一轮红日正从山巅跃出，照亮了蜿蜒的山路。
谢明懿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这次采风，不仅是为了完成教学任务，更是为了抢救那些正在消失的民间文化瑰宝。1978年的中国，正处于新旧交替的特殊时期，许多传统技艺正随着老人的离去而濒临失传。
卡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第一站——青山村。这个隐藏在太行山深处的小村落，依然保持着古朴的风貌。村民们用好奇而热情的目光迎接这群城里来的师生。
村支书是个西十多岁的汉子，皮肤黝黑，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欢迎大学里的老师同学来我们村！住处都安排好了，女同志住村委会，男同志分散到老乡家。"
安顿好行李，谢明懿立刻召集学生们开会："今天下午分三组活动。一组跟我去拜访织布艺人黄阿婆，二组去考察民居建筑，三组收集民间故事。记住，要尊重村民的生活习惯。"
学生们领了任务，兴致勃勃地出发了。谢明懿带着张秀兰等五名学生，向村中央的围屋走去。
黄阿婆还是住在那个小院里，但比七年前更加苍老了。她坐在织布机前，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阿婆，我来看您了。"谢明懿轻声说。
老人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眯了好一会儿，突然亮了起来："是你啊，闺女！上次来学织布的同志！"
谢明懿没想到老人还记得她，心头一热："阿婆记性真好。这次我带学生来跟您学习。"
黄阿婆咧嘴笑了，露出稀疏的牙齿："好啊好啊，有人愿意学就好。这手艺啊，都快绝喽..."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老人耐心地演示织布技艺，从纺线到染色，再到上机编织。学生们认真地记录着，不时提出问题。
"这种蓝印花布的染料是用什么做的？"刘晓荷好奇地问。
"这是祖传的秘方。"黄阿婆神秘地笑笑，"用板蓝根加上石灰水，还有几味山里的草药..."
谢明懿注意到，老人的织布机己经十分陈旧，有几个部件用铁丝勉强固定着。"阿婆，这织机有多少年历史了？"
"打我记事起就在用了。"黄阿婆抚摸着光滑的木架，"听我爷说，是从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夕阳西下时，谢明懿才带着学生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回到村委会，另外两组学生也满载而归。建筑组测量了围屋的精确尺寸，绘制了详细图纸；民间故事组收集了十几个古老传说，还录了音。
晚饭后，谢明懿借村委的电话给家里打了个长途。
"喂，老张啊，麻烦帮我叫一下陈宇轩。"谢明懿对着话筒说道，声音有些发紧，"对，就说他爱人找他，麻烦您了。"
电话那头传来老张洪亮的应和声，接着是脚步声渐远。谢明懿攥着电话线。
"喂？"陈宇轩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微微的喘息，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宇轩，是我。"谢明懿的声音有些发颤，"今天孩子们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孝安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妹妹一首哭...要妈妈..."
谢明懿的心猛地揪紧了，耳边仿佛响起了思琦撕心裂肺的哭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宝贝乖，告诉妹妹妈妈很快就回来..."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孝安抽噎着问，"我想妈妈..."
谢明懿的视线模糊了，她抬头望向窗外。暮色中的青山村静谧安详，远处传来学生们整理资料的谈笑声。可此刻她的心早己飞回了那个拥挤热闹的大杂院。
"把电话给爸爸好吗？"她柔声说。
电话那头传来陈宇轩刻意压低的声音："思琦就是有点闹觉，妈正抱着在院子里转悠呢。你别担心，专心工作。"
谢明懿咬着嘴唇，指甲不自觉地掐进了掌心："可是孝安说..."
"小孩子都这样。"陈宇轩的声音沉稳有力，"妈说思琦就是想你了，没什么大碍。你那边采风还顺利吗？"
谢明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顺利，今天见到了黄阿婆，她居然还记得我..."
她絮絮地说着今天的见闻，说到黄阿婆那双布满老茧却能织出精美图案的手，说到学生们对传统工艺的热情。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轻快起来。
"那就好。"陈宇轩在电话那头轻笑，"家里真的不用担心，妈把思琦照顾得很好，孝安今天还帮我择菜了呢。"
挂断电话后，谢明懿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