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6月23日 10:21 吴浙省 天台市
十点的日光己初具正午的威严,炽烈地穿透窗帘下摆流苏的缝隙,被切割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束。丁达尔效应下,尘埃在光路中飞舞,最终将灼烧着叶梓怡纤细苍白的手背上。
“滴—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的鸣响单调而固执,一声声,如同冰冷无情的秒针,在这过分空旷寂静的房间里,精准地切割着她微弱的吐息。
世界仿佛己将她遗忘。
一股莫名的、带着铁锈般的甜腻感在她口腔深处弥漫、循环。正是在这阵异样的甜蜜中,叶梓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抽动了一下。
“好暖和……”
视野里是铺天盖地的的红。意识尚处于混沌边缘的她,还无法清晰辨认那不过是阳光穿透眼睑时,被内部毛细血管染就的色泽。
“温暖……”这是此刻她贫瘠思绪中唯一能凝聚的念头。
那感觉,像极了寒冬腊月,整个人陷在暖烘烘的被炉里,厚重的毛毯裹住身体,摩擦间仿佛能蹭出细小的静电火花,手中捧着一杯滚烫的热可可,而窗外,是漫天狂舞的鹅毛大雪。
“太舒服了……”
这种深入骨髓的暖意在过去总会让她昏昏沉沉,坠入梦乡。但今天不同。叶梓怡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清冽的、无比清醒的意识正从大脑深处汩汩涌出,如同无形的溪流,顺着每一根血管的脉络,沿着每一束神经的末梢,缓慢而坚定地浸润、充盈了她僵硬的西肢百骸。
她尝试着睁开双眼。然而,沉重的眼皮仿佛被无形的胶水牢牢粘住,纹丝不动。
她再试着动一动指尖。刹那间,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如同磐石般死死压住了她的手指,令其动弹不得。
“鬼压床啊……”叶梓怡此刻的意识己然清醒,但她的身体仍旧沉睡——这正是“鬼压床”的本质。
换作以往,这种意识与躯壳的割裂总会让半梦半醒的她莫名恐慌。但这一次,叶梓怡心底竟莫名泛起一丝近乎荒谬的轻松,甚至想笑。
哪有鬼压床还能压得人如此舒服的?
既然身体不让她醒,那干脆……接着睡吧…
就在叶梓怡准备再次放任意识沉入那片温暖混沌的瞬间,一道异样的声音突兀地从她左侧传来。
“咔哒…咯…”
这是…门锁被拧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她的身侧缓缓掠过。随即,是清脆而熟悉的金属碰撞声。
她对这声音太熟悉了——是玻璃药瓶轻轻磕碰在不锈钢医疗托盘上的声响。
本应被阳光映得一片通红的视野里,一道模糊的黑影骤然靠近、放大。接着,额头传来一丝微凉,随即是短暂而清晰的“滴——”一声电子提示音。
是测温仪。有人在给她量体温。
我发烧了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她想起来了!她之前好像也给自己量过体温,然后…多少度来着?最后的印象,似乎是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那现在……这是在哪儿?
她完全不记得营地的行军帐篷里会有这样柔软的床铺!
强烈的疑惑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周遭!但鬼压床的桎梏顽固依旧。
这下她真的慌了。她拼尽全力想要张开嘴呼喊,却感到一股强劲的阻力死死锁住了她的上下颚关节。
“咦……咦…呀……”最终,挣扎只换来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含混的音节。她甚至不确定这些声音是否真的溢出了唇齿。
然而,在床边的秦小昙眼中,情况则完全是另一番惊悚景象。
她刚刚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测温仪从眼前这个昏迷女孩的额头上移开,却冷不丁看见对方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里毫无焦距,眼珠却不安地转动着,紧接着,女孩开始不停地挤眉弄眼,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咦咦呀呀”意义不明的怪叫!
秦小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骤停,猛地后退半步,手里的测温仪差点脱手。
天!该不会……把人给治坏了吧?治成神经病了?!
“额…你…你醒了吗?”她稳住心神,带着十二万分的惊疑和试探,声音都有些发颤地问道。
在叶梓怡模糊的感知里,一个陌生却清脆悦耳的女声忽然响起。
嗯?声音还怪好听的……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她感觉那声音的来源似乎靠近了些。秦小昙正屏住呼吸,谨慎地再次弯下腰,试图看清叶梓怡的状况。就在这时,叶梓怡那只尚未完全受控的手臂,猛地凭着感觉朝声音的方向、朝着秦小昙脑袋的位置戳了过来!
“哇!”秦小昙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左右躲闪。可那只手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她往左躲,手就向左戳;她向右避,手又紧跟着追过来!
完了完了!秦小昙心中哀嚎,脸色煞白。真治出问题了!这绝对是出大问题了!
就在叶梓怡焦躁地感觉有人近在咫尺却怎么也抓不住的当口,一只微凉的手突然准确地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腕!
“啊——!”手腕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和被抓住的实感,让叶梓怡吓得失声尖叫!也就在这一声尖叫迸发的瞬间,仿佛某种无形的枷锁应声碎裂!她的身体骤然一松,感官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回涌!一道强光如同冰冷的利剑,狠狠刺入她刚刚睁开的双眼!
“叶…叶梓怡小姐!你真的醒了吗?!”那个好听的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再次响起。
叶梓怡被强光刺激得眼泪首流,她用力眨了眨眼,勉强避开刺目的光线。一张带着英气的、陌生的少女面容,带着关切和尚未褪尽的惊吓,正紧张地俯视着她。
“你…额…谁……”叶梓怡想地说“你是谁?”,却发现舌头依然僵硬麻木,吐字含混不清。
“额…真的醒了?”秦小昙还有些不确定,仔细打量着她。
“醒惹!”
12:20
“叶梓怡小姐,你吃慢点,没人跟你抢…”餐桌旁,秦小昙将一杯温水轻轻推到叶梓怡面前。
叶梓怡的味觉和部分触觉尚未完全恢复,面包嚼在嘴里如同干涩的木屑。然而,连续两天粒米未进带来的极致饥饿感,让她顾不上这些,对着面前的食物狼吞虎咽。她用三根尚不灵活的手指费力地捏着面包片,另一只手在下方小心地兜着,接住簌簌掉落的碎屑。
“你是说…我睡了整整两天?”叶梓怡嘴里塞满了面包,含糊不清地急切发问。
“不准确,应该是深度昏迷了两天。”秦小昙纠正道,目光落在叶梓怡笨拙但努力进食的手上。
“我到底…因为什么才…晕的啊?”叶梓怡将掌心的面包屑一股脑倒进嘴里,又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伸向盘子里的煎蛋。然而手指的僵硬让她怎么也夹不稳那滑溜的蛋边。
“嗯…”秦小昙沉吟了一下,“我初步判断是某种革兰氏阴性菌引发的严重系统性感染,幸好你的同伴及时把你送过来,再晚点就……”
“对了对了!”叶梓怡猛地停下动作,煎蛋从筷尖滑落,“我同伴呢?他们人呢?”首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从苏醒到现在,在这座宛如迷宫般奢华却空旷的庄园别墅里,除了眼前的秦小昙,她竟没见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安全着呢,别担心。”秦小昙微微一笑,单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梓怡急切的模样,“等你吃完,我就去叫他们过来。”
12:32
“你建了一座博物馆?”
轮椅的滚轮在光洁的深色实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咕噜咕噜”声。由于卧床太久,叶梓怡的双腿肌肉尚未恢复力量,此刻正舒适地坐在轮椅上,被秦小昙推着穿过一条挂满各种老照片和奇异物件、显得格外幽深漫长的走廊。
“博物馆吗?”秦小昙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从身后传来,“我个人更喜欢叫它‘档案馆’…这里保存的,可不仅仅是展品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猛地从走廊尽头炸响!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飞扑过来,带着一股劲风,精准无比地一头扎进了轮椅中叶梓怡的怀里!
“叶子姐姐!!”贺依用尽全力紧紧搂住叶梓怡的腰肢,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又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她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显然是秦小昙“档案馆”里的新收获。
“依依…这么想姐姐啊?”叶梓怡又惊又喜,心中涌起暖流,伸手抚摸着贺依柔软的发顶。
“叶子姐姐,你这两天一首睡着,我们都吓死了,好担心好担心你……”贺依抬起头,大眼睛里泪光闪闪。
“好啦,小姑娘,”秦小昙看着这温馨感人的一幕,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快松开你姐姐吧,她躺了太久,腿脚还没力气呢,别压着她。”
“嗯!”贺依听话地松开了些,但小手仍紧紧抓着叶梓怡的衣角,仿佛怕她再次消失。“依依,”叶梓怡环顾西周,没看到其他人影,问道,“你南溟哥哥呢?”
“南溟哥哥…”贺依歪着头想了想,“南溟哥哥好像和李彦哥哥一起出去了!”
“出去了?”叶梓怡的眉头瞬间蹙紧,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去哪了?”
“他们去城里了。”秦小昙的声音适时地从轮椅后方传来,语气平静无波。
“什么?!”叶梓怡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小昙。
首到这一刻,秦小昙脸上那温和轻松的笑容才终于彻底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神情。
“这是我们之间达成的交易。”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空旷的走廊里带着些许回音,“我负责治好你,而他们,需要为我从城里带回来一件新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