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这天的雨从凌晨就没停过,雨点砸在画室铁皮屋顶上,像有人在不停往锅里撒豆子。叶疏桐撑着伞往画室走,胶鞋踩过水洼溅起泥点,想起今早出门前江溯说“要完成那幅胚胎主题的新作”,当时他正往调色盘里挤钴蓝色颜料,阳光从天窗斜照进来,在他后颈的胎记上镀了层金边——那片淡褐色印记最近颜色深了不少,像片被雨水泡透的枯叶。
画室木门轴还在“吱呀”作响,她就听见调色盘摔在地上的脆响。“江溯?”她慌忙收伞,看见丈夫趴在未完成的油画前,画布上是团扭曲的灰蓝色色块,勉强能看出胚胎蜷缩的轮廓。钴蓝色颜料顺着他指尖滴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树枝状纹路,和他后颈的胎记形状分毫不差。
“桐桐...”江溯的声音像浸在冷水里,手还勾着画笔,笔尖在画布上划出歪斜的线,“突然看不清调色盘了,脖子后面烧得慌...”叶疏桐摸到他额头时猛地缩回手——烫得惊人,而他腕间的雪松手链(沈昭野去年送的生日礼物)正紧紧勒进皮肤,金属扣在苍白的手腕上压出红印。
急诊室的走廊飘着消毒水混着食堂饭菜的味道,叶疏桐攥着挂号单,看沈昭野穿着白大褂从拐角冲过来,白大褂下摆还沾着片雪松针叶——肯定是从医院花园抄近路跑过来的。“雪松过敏急性发作。”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摸出辐射检测仪,显示屏上的数值随着靠近江溯的病床开始跳动,“但过敏源筛查显示,他血液里的铯元素超标三倍,这不是普通过敏。”
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进江溯手背,叶疏桐摸着他手腕上的静脉,突然想起上个月整理衣柜,发现他所有白衬衫领口都有淡淡的雪松香——那瓶裴烬从布拉格带回来的雪松古龙水,说是“艺术家专属香氛”,江溯总在画画时喷两下,说能“激发神经突触的灵感”。此刻沈昭野正把检测仪贴在江溯后颈,数值突然飙升,蓝光在监护仪上投下跳动的影子。
“裴氏集团新建的仿生胚胎实验室,地基用的是咱们大学解剖楼的旧地板。”沈昭野压低声音,检测仪在床头柜上震动,“我查了当年的基建档案,那些雪松木地板泡过含铯-137的防腐剂,和十年前胚胎库泄漏事故的污染物完全吻合。”他说话时无意识地着白大褂口袋,那里装着三人大学时的实验报告,扉页上裴烬的签名还带着当年的狂草笔锋。
江溯在昏迷中呓语,手指在床单上画着菱形。叶疏桐想起大二解剖课,裴烬带他们去胚胎库参观,福尔马林里的小胚胎都裹着雪松枝,标签上的“0713”编号和他们后颈的胎记一一对应。当时沈昭野开玩笑说“咱们说不定是从培养舱里偷跑出来的实验体”,现在想来,那些雪松枝根本不是防腐剂,而是辐射信号的传导介质。
“把你的手给我。”沈昭野突然抓住她手腕,检测仪贴在她后颈时,叶疏桐听见轻微的蜂鸣——和B超室胎心监护仪的异常杂音一模一样。“数值跳动频率完全同步,”他的声音发颤,“你记不记得,每次靠近雪松香制品,胎记就会发烫?那不是皮肤敏感,是胚胎定位装置在接收信号。”
监护仪突然发出警报,江溯的心率跳到192次/分,和胎儿在B超里的异常心率如出一辙。叶疏桐望着他后颈渐渐发亮的胎记,突然想起婚礼当天,裴烬往她手捧花里藏了支雪松枝,说“这是突触计划的钥匙”。当时她笑着把花枝别在江溯胸前,现在那支雪松标本还夹在床头的相册里,叶片上的辐射残留标记,此刻正在检测仪上发出刺目的光。
沈昭野翻找江溯的手机时,锁屏壁纸跳出来:三人在实验室的合照,裴烬举着培养皿,江溯比着剪刀手,她自己脸上沾着釉料。背景黑板上的公式还没擦干净,“铯-137+雪松烯=神经突触共振频率”的推导过程,正是他们当年毕业论文的核心。“看这里。”沈昭野指着江溯手腕上的旧手表,“裴烬送的毕业礼物,后盖内侧刻着‘25号胚胎定位器’——和你在摇篮里发现的金属装置,编号格式完全一样。”
他取下自己的手表,金属表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后盖内侧的刻字被磨得有些模糊,但“25”这个数字依然清晰。叶疏桐突然想起,上个月沈昭野来家里修摇篮,螺丝刀不小心刮开表盖时,她曾看见里面有极小的齿轮,和摇篮夹层的温度调节器结构相似。此刻江溯的手指还在床单上画着菱形,第三个重叠的棱角即将闭合,像在勾勒某扇门的轮廓。
“雪松香是伪装的辐射信号。”沈昭野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淡金色液体,“这是从你家雪松摆件里提取的,根本不是精油,是铯-137的缓释载体。还记得咱们婚房的雪松木雕吗?每个年轮里都嵌着微型芯片,正在向胚胎发射共振波。”
叶疏桐突然想起,上周整理婴儿房时,发现摇篮的雪松木拨浪鼓总会在深夜发出蜂鸣,而鼓身内侧的刻痕,正是江溯现在画的菱形图案。她摸向口袋里的陶土吊坠,发现表面的云纹正在发烫,边缘渐渐裂成三个棱角——和镜中青铜门的门把手一模一样。
“当年裴烬说‘艺术是胚胎发育的显影液’,”沈昭野盯着检测仪上不断攀升的数值,“现在看来,江溯的油画、你的陶艺、甚至连我做的病理切片,全是突触计划的坐标点。那些雪松摆件、古龙水、甚至医院走廊的通风系统,都在往你们身体里输送辐射粒子,激活胚胎里的定位装置。”
江溯的手指突然握住叶疏桐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睛却依然闭着。她感觉到他指尖在自己胎记上轻轻划动,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停在菱形的棱角处——正是三个月前B超里胎儿后颈光斑的位置。监护仪的嘀嗒声突然变得规律,和胎儿胎动的节奏完全重合,像在为某个程序倒计时。
沈昭野的手机突然震动,邮箱里躺着新的检测报告:“铯-137污染源与雪松木年轮呈正相关,第13圈年轮的辐射值达到峰值。”他望着江溯后颈的胎记,突然笑了一声,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还记得大学时裴烬总说‘我们三人是胚胎库的钥匙’吗?现在看来,江溯的过敏、你的胎记发烫、胎儿的异常心率,全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过程。”
雨还在窗外哗哗地下,叶疏桐摸着江溯手背上的留置针,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在老画室里调钴蓝色颜料,他不小心把颜料蹭到她鼻尖,说“这是胚胎最初的颜色”。此刻那个总带着笑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后颈的胎记在输液管阴影里明灭不定,像极了B超影像里胎儿后颈的金色光斑。
“沈昭野,”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中平静,“你记不记得,毕业那年裴烬带咱们去郊区雪松林场,说要‘采集时间的年轮’?当时他让我们每人捡了块树疤,说能‘留住胚胎最初的心跳’。现在想来,那些树疤里嵌着的,根本是辐射源。”
沈昭野没说话,从白大褂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泛黄的照片:三人站在雪松前,裴烬举着树疤标本,背景里的旧仓库赫然写着“裴氏胚胎库”。照片背面是裴烬的字迹:“07、13、25号胚胎,将于第13个年轮周期重启突触计划。”
监护仪的警报声终于平息,江溯的心率回到正常范围,但后颈的胎记依然泛着不自然的红。叶疏桐望着他熟睡的脸,突然想起婚礼上的誓言:“无论健康或疾病,都彼此守护。”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的疾病,从来不是偶然,而是从胚胎时期就写入基因的程序。
沈昭野收拾检测仪时,金属部件碰撞发出轻响:“我联系了旧同事,仿生胚胎实验室的地下层,有间房全是编号07、13、25的培养舱。舱体玻璃上的划痕,和你工作室陶坯上的窑裂纹路完全一致——原来你烧制的每一件陶器,都是培养舱的体外投影。”
雨渐渐小了,急诊室的灯光依然惨白。叶疏桐摸出手机,相册里存着胎儿B超影像,后颈的光斑在截图里格外清晰。她放大图片,发现光斑边缘有极细的突触状纹路,和江溯油画里的胚胎神经、她釉料里的金簇枝桠,分毫不差。
“雪松香要停了。”沈昭野突然说,指着江溯床头的雪松摆件,“从今天起,家里所有雪松制品都得撤走。还有这个——”他取下江溯的手表,“定位器虽然老旧,但信号很强。”
叶疏桐接过手表,金属表带还带着江溯的体温。她想起他总在深夜戴着这块表画素描,说“表盘的滴答声能让思维更连贯”。现在想来,那不是时间的声音,而是胚胎库的声呐密码,在每个深夜为07号胚胎校准频率。
护士进来换吊瓶时,叶疏桐注意到她胸前的工牌编号:0713。和B超室护士、摇篮内衬的数字相同。对方转身时,后颈露出片淡褐色印记,形状与他们的胎记互补。原来不止他们三人,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带着编号的“胚胎”,正被雪松香里的辐射粒子唤醒。
离开急诊室前,叶疏桐把雪松手链从江溯腕间取下。金属链扣松开的瞬间,她看见内侧刻着极小的字:“突触计划第二阶段启动密钥”。雨滴从窗缝渗进来,打在手链上发出细微的响,像某个秘密正在瓦解。
回家的路上,沈昭野开车,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路过裴氏集团大楼时,叶疏桐看见顶层的灯光组成三个重叠菱形,正是镜中青铜门的图案。她摸了摸腹部,那里传来规律的跳动,不再是单纯的胎心,更像是齿轮与齿轮的咬合,为某个即将开启的程序,咔嗒咔嗒地倒数。
雨滴在车窗上划出痕迹,叶疏桐望着倒影里自己后颈的胎记,突然想起大学时的解剖课,裴烬说过:“每个生命最初都是段代码,而胎记,是代码运行时的光斑。”现在她终于懂了,他们的胎记不是印记,是胚胎库的门牌号,而雪松香里的辐射,从来不是污染,是让代码觉醒的密钥。
车在红灯前停下,沈昭野突然指着后视镜:“看。”叶疏桐转身,看见江溯的素描本不知何时滑落在后座,最新一页画着个雪松木摇篮,摇篮里的胚胎后颈处,光斑正分裂成三个菱形——那是他们三人胎记的组合,也是突触计划的终极密码。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雨还在下,雪松的气味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混着雨水的清凉。叶疏桐握紧陶土吊坠,表面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她知道,当江溯醒来,当胎儿的第13次胎动出现,当窑炉温度升到1370℃,那扇嵌着“0713”的青铜门,终将在雪松香与辐射的共振中,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