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穿透体育馆的玻璃穹顶,叶疏桐握着速写本的手指微微发颤。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声里,十七号球衣掀起红色浪涛,江溯起跳的瞬间像一尾跃出海面的虎鲸。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裁判的哨声惊醒了她。速写本上未完成的侧影还带着铅笔的温度,画中人却己经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
"喂,水。"汗湿的球衣贴着他起伏的胸膛,江溯把空矿泉水瓶倒过来晃了晃,"刚那个三步上篮看见没?隔壁体校的王牌脸都绿了。"
叶疏桐把备用毛巾甩在他脸上:"教练说你再不控制犯规次数就要禁赛。"画纸突然被抽走,她慌忙去抢,"还我!"
"这谁啊?"江溯眯起眼睛打量素描,"怎么把我画得像被门夹过的海獭?"
"自恋狂!这是艺术夸张!"叶疏桐踮着脚去够,马尾扫过少年发红的耳尖。远处传来队友的起哄声,江溯突然把速写本举过头顶,阳光下他的虎牙白得晃眼:"想要?打赢我就还你。"
沈昭野踩着马丁靴的声音像死神镰刀划过地板。"两个幼稚园大班生。"她咬着棒棒糖把叶疏桐拽到身后,"江溯,你鞋带开了。"
趁少年低头的瞬间,沈昭野利落地抽走画本。江溯保持着系鞋带的姿势抬头,正对上叶疏桐得逞的笑眼。少女睫毛上跳动着细碎的光,他突然想起十年前躲在梧桐树后看她哭鼻子的那个下午。
"溯哥!"场边传来懒洋洋的拖长音调。裴烬斜倚在观众席栏杆上,银灰色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搭着肩膀,"老爷子新送的跑车到了,晚上秋名山见?"
江溯抓起运动包往淋浴间走:"没空,加训。"
"又装好学生?"裴烬吹了声口哨,目光掠过叶疏桐泛红的脸颊,"要不带家属?"
更衣室的门砰地关上,金属衣柜发出震颤的余韵。沈昭野把棒棒糖咬得咯吱作响:"裴少爷,你领口的唇印和上周的不是同一个色号吧?"
食堂的番茄蛋汤腾起白雾,叶疏桐数着米粒里的黑胡椒。艺术楼传来的钢琴声突然断了,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汤勺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响。
"江溯被教练留堂加训。"沈昭野把糖醋小排推过来,"裴烬在女寝楼下摆了九十九朵蓝玫瑰,宿管阿姨差点报警。"
叶疏桐戳破溏心蛋的瞬间,金黄色的落日淌了满桌。她想起晨读时课桌里突然出现的胃药,想起值日时永远提前打好的热水,想起暴雨天撑在头顶的校服外套上带着青柠香气的体温。
暮色漫过体育馆的排气窗时,叶疏桐在三分线外找到了蜷缩的身影。江溯把脸埋在膝盖间,右手腕缠着的绷带渗出点点猩红。
"医生说至少要休养两周。"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下周就是决赛。"
月光在木地板上流淌成河,叶疏桐挨着他坐下。创可贴的图案是傻笑的柴犬,她小心地贴在少年泛青的膝盖上。"你知道我第一次看你打球是什么时候吗?"
江溯抬起头,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少女的指尖停在他手肘的旧疤上,那是小学时为她翻墙捡风筝留下的勋章。
"你运球的样子..."叶疏桐突然卡住了,脸颊比医务室的碘酒还要滚烫。走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裴烬的笑骂混着沈昭野的毒舌由远及近。
江溯猛地站起来,篮球从指间滑脱,在空旷的场馆里撞出心跳般的回响。"走了,送你回寝室。"他抓起外套,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明天...明天记得来看训练。"
叶疏桐看着少年同手同脚的背影,突然笑出声。风穿过看台的缝隙,速写本最新一页的男孩正在月光下悄悄回头。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响,江溯就被裴烬勾住脖子拖到走廊角落。夏夜的风挟着紫藤花的甜香,将教学楼前的路灯吹得明明灭灭,在两人脚下投出晃动的影子。裴烬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丙烯颜料的金属管碰撞出细碎的响:“第17次看见你往画室搬画纸,袖口还沾着温莎牛顿的钴蓝——”他忽然凑近,在江溯耳尖吹了口气,“这次又帮叶疏桐挡了第几瓶松节油?”
江溯的耳尖瞬间烧红,手忙脚乱去抢塑料袋:“胡说什么,我只是顺路。”裴烬灵活地转身,塑料袋在路灯下划出银弧:“顺路?上周她在小卖部赊的素描本,老板都把账记到你头上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指着江溯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半截防水胶带,“还有这个,屋顶漏雨这种事,该让后勤处理吧?”
蝉鸣声突然尖锐起来。江溯看着裴烬似笑非笑的眼睛,忽然想起半个月前的暴雨夜,他蹲在屋顶补防水布时,楼下传来的钢琴声——是叶疏桐在练《月光奏鸣曲》,断断续续的音符混着雨声,像她画布上未干的油彩。“别告诉她。”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紫藤花瓣落在栏杆上,“她最近在准备全国青少年美展,不能分心。”
裴烬的笑突然凝固。他看着江溯掏出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叶疏桐趴在画架上睡觉,炭笔灰沾在睫毛上,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没盖紧的松节油瓶。“你画了三十七幅她的速写。”裴烬指着本子上的日期标记,忽然把塑料袋塞回江溯怀里,“丙烯颜料是温莎的新品,她总说国产颜料的群青不够透。”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叶疏桐抱着画板转过拐角,校服袖口沾着未干的钛白,在路灯下像落了片月光。她看见两人,脚步突然顿住,指尖无意识地画板边缘——那里有道浅疤,是上个月裁画布时被美工刀划的,江溯偷偷在她画具盒里放了创可贴,薄荷味的。
“那个……”叶疏桐低头看着裴烬手里的塑料袋,耳尖发红,“颜料钱我月底就还,这次比赛奖金——”
“都说了是多的!”江溯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裴烬在旁憋着笑,故意把塑料袋举得更高:“对,我爸公司年会发的,家里堆成山了。”他忽然凑近叶疏桐,盯着她画板上的半成品,“画的是紫藤花架?要是拿奖了,记得送我幅速写。”
叶疏桐的睫毛颤了颤,画板上的紫藤花瓣正滴着钴蓝,像要滴进画纸深处:“其实我早就知道……”她忽然抬头,目光掠过江溯口袋里的防水胶带,“仓库的旧画架是你修好的,暖气开关总调到22度,还有窗台上的薄荷——”
警报声般的蝉鸣突然切断她的话。教导主任的手电筒光束扫过走廊,裴烬立刻把塑料袋塞进叶疏桐怀里:“快跑,老班查岗!”三人在楼梯间分开时,江溯回头看见叶疏桐抱着颜料袋跑向艺术楼,画板上的紫藤花在夜色里摇晃,像她马尾辫甩出的弧度。
平静在某个周一被打破。画室门口的白色告示像道伤疤,胶水痕迹还新鲜着:“因高三扩招,即日起画室改为临时教室。”叶疏桐的指尖划过“临时”二字,指甲陷入纸面,想起母亲留下的雕花画架还在储物柜里,调色板上的钴蓝己经干涸。
“他们不能这么做!”裴烬的声音在走廊炸开,引来高三学生的侧目。江溯盯着叶疏桐发白的指节,想起上周帮她整理画具时,发现她的炭笔都被削成45度角——那是他偷偷做的,就像她总在他的数学草稿本上画小涂鸦。
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江溯把叶疏桐的参赛作品铺在办公桌上,《暴雨中的向日葵》的复制品边角还留着水渍,那是去年漏水时他用防水布抢救下来的。“她从高一起就在这里作画,”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手指划过画布上的银粉,“这幅画里的每粒银粉,都是她亲手磨的碎镜片。”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另一幅《月光海》上:钴蓝颜料里掺着细碎的玻璃渣,浪尖的银粉在日光灯下折射出彩虹。“全国美展的截稿日期是月底。”叶疏桐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炭笔,“如果失去画室,我……”
江溯忽然想起某个深夜,他翻进画室时看见的场景:叶疏桐跪在地上修补《暴雨中的向日葵》,发梢滴着松节油,却固执地用身体护着画稿。此刻她垂在身侧的手上,还留着洗不掉的钴蓝,像刻进皮肤的印记。
“校长,求你看看这些画。”江溯忽然掏出速写本,翻到夹着紫藤花瓣的那页——叶疏桐在花架下作画的背影,裙摆被风吹起,露出脚踝处的旧疤。教导主任的目光忽然柔和,落在速写本角落的小字:“2025.4.18,她第一次对我笑。”
画室的灯在午夜十点准时亮起。江溯坐在角落的旧沙发上,数学题在台灯下晕成模糊的光斑,余光却总飘向画架前的身影。叶疏桐穿着oversize的卫衣,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链,那是用母亲的婚戒残片打的,链坠在画布上投下蝶翼般的影。
“要喝热可可吗?”叶疏桐忽然转身,调色板上的群青还沾着她的指纹。江溯慌忙低头,却撞翻了桌上的马克笔,红色笔液在速写本上晕开,像她画中天使掌心的血迹。“谢、谢谢。”他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比松节油暖,比月光柔。
画架上的新作己具雏形:紫藤花架下,两个少年并肩支着画架,阳光从叶隙间漏下,在画布上洒成跳动的金箔。叶疏桐忽然放下画笔,走到他身边,看着速写本上未完成的素描:“原来你把防水胶带画成了佩剑。”
江溯的耳尖再次烧红。他在画里藏了太多细节:裴烬的打火机在腰间,叶疏桐的炭笔咬痕,还有自己工具包上的“YT”缩写——用银粉画的,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见。“只是随便画的。”他假装翻书,却听见叶疏桐轻声说:“我知道,你每周三都会检查消防栓,就像我知道,你换的灯泡是40瓦暖光。”
窗外的紫藤花在夜风里摇晃,将月光切成碎片。叶疏桐忽然指向画布右上角:那里藏着极小的五瓣花,每片花瓣都写着日期——他们相遇的日子,画室保住的日子,还有母亲的忌日。“等这幅画完成,”她忽然转头,眼睛里映着台灯的暖光,“我想把它送给你。”
江溯愣住了。他看见叶疏桐颈侧的胎记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月光海》里碎了一地的星辰。原来所有的隐秘守护,早就被她用颜料记在画布上,就像他用速写本收藏她的每个瞬间。
深夜两点,裴烬的短信在手机屏幕亮起:“监控显示老班今晚查岗三次,你们注意安全。”江溯看着画架前专注调色的叶疏桐,忽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说破,就像紫藤花不必告诉月光自己的绽放,就像他不必让她知道,每次翻窗时,他都会在口袋里装上她惯用的“马可”2B铅笔,削得尖尖的,笔尾刻着极小的“JS”。
画室的双盏灯在夜色里温柔地亮着,像两颗相望的星辰。叶疏桐的画笔在画布上落下,这次画的是江溯看书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就像他第一次在展厅看见《月光海》时,她藏在画框后的温柔。
青春的秘密在颜料与速写间生长,像藤蔓缠绕着月光,而他们,终于在彼此的世界里,找到了最安心的栖息——不必言说,却永远懂得,那些藏在画稿角落的守护,比任何誓言都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