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在书案上，细碎的光斑在宣纸上跳跃，宛如一群调皮的精灵在纸面起舞。
窗外几株桂花正开得灿烂，金黄色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顽皮地穿过窗缝，落在砚台旁，沾染了墨香。
宋卓搁下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满意地端详着自己临摹的《穴位大法》。
墨迹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字迹比半月前工整了不少，笔画间的力道也均匀了许多。
他轻轻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痕，淡淡的松烟墨香在鼻尖萦绕。
这是师父特意为他调制的墨，掺了安神的沉香，能让习字时心神宁静。
窗外飘来一阵桂花香，与墨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小郎君，快出来！"
门外突然传来明月急促的呼唤，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那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慌张，惊得宋卓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桌上的纸张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他弯腰拾起时，房门己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声响，震得窗棂上的铜铃叮当作响。
明月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如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手里攥着鹅黄色衣裙的一角不停地绞着，指节都泛了白，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也松散了几缕青丝。
"怎么了，明月姐姐？"
宋卓心头一紧，连忙起身，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也顾不上疼。
明月是含春楼里最沉稳的姑娘，去年冬天楼里走水时，她还能镇定自若地指挥众人救火。
能让她如此失态，定是出了天大的事。
"出大事了！"明月西下张望后压低声音，嘴唇微微发抖，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危小姐的玉扳指被偷了！现在大家都在前厅集合呢，邱姐姐让我来叫你。"
玉扳指？宋卓在脑海中回忆起危铭珏的模样。
那位总是身着素白长裙的小姐，面容苍白如雪，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空荡荡的右袖管——据说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右臂。
宋卓只远远见过她几次，每次都见她用左手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情恍惚得像是透过那枚玉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那枚羊脂玉扳指据说是危小姐的命根子，从不离身的。"
明月边走边解释，绣花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像是一串慌乱的鼓点，"今早梳洗时发现不见了，整个醉月楼都翻遍了，连荷花池都派人下去摸过..."
宋卓跟着明月匆匆穿过曲折的回廊，心跳如擂鼓。
秋风穿过长廊，吹动廊下的铜铃，叮当作响，在他耳中却像催命的符咒。
转过最后一处拐角时，明月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吃痛："小郎君，你...你今早可曾去过西楼？"
"去过啊。"宋卓不明所以，"我给师父送临摹的字帖..."
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后背顿时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里衣上。
含春楼的西层只住了三个人——楼主瞿溪秧、师父邱娅，以及危铭珏。
前厅己经聚满了人。
平日里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此刻都噤若寒蝉，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用团扇掩着嘴角窃窃私语。
厅中央空着一张紫檀木椅，邱娅站在旁边，面色凝重如霜。
她今日罕见地穿了一身靛青长衫，发髻绾得一丝不苟。
危铭珏站在厅的另一侧，空荡荡的右袖管垂落着，在秋风中轻轻摆动。
她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今日她未施粉黛，苍白的脸上那双杏眼格外漆黑，像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己经渗出一丝殷红，在苍白的唇上显得格外刺目。
宋卓刚踏入前厅，就感到数十道目光如箭矢般齐刷刷射来。有怀疑的，有探究的，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他下意识往邱娅身边靠了靠，却发现师父的眼神比往日都要冷峻，眉间那道细纹更深了，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般。
"人都到齐了？"危铭珏的声音像淬了冰。她缓步走到厅中央，左袖轻拂，带起一阵冷香，"我的玉扳指今早不翼而飞，想必各位都听说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鸟鸣都似乎停了一瞬。
话音未落，角落里传来一声啜泣。是年纪最小的云裳，她绞着绣有并蒂莲的帕子，小声道："危小姐，我们都找遍了阁楼、花园...连厨房的米缸都翻过了..."
"闭嘴。"危铭珏一个眼刀甩过去，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吓得云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邱娅立刻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危铭珏眼神一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宋卓注意到危铭珏的左肩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空荡的袖管随之轻轻晃动。
不知是谁突然尖着嗓子说："今日早晨，我分明看见宋卓鬼鬼祟祟去了西楼！"
那声音尖细刺耳，像是用指甲刮过瓷器的声音。
话音一落，厅内顿时炸开了锅。议论声如同沸水般翻涌：
"听说他入楼前就是个惯偷..."
"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
"说不定是看危小姐的扳指值钱..."
"就是，那扳指看着就价值连城..."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扎在宋卓心上。
他确实去过西楼，但只是去给邱娅送字帖——这事明月可以作证。
可当他求助地望向明月时，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摆弄着腰间的流苏，仿佛突然对那串珍珠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宋卓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蛛网般缠上来，越缠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痒得难受。
"我..."宋卓刚挤出一个字，就被危铭珏厉声打断："搜！所有房间，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她的声音己经有些嘶哑，左手无意识地向原本戴着扳指的拇指，却在触到空荡荡的指节时猛地僵住，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邱娅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挡在宋卓身前："危小姐，这样不妥。宋卓是我徒弟，他的品性我清楚。"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像是一颗颗钉子钉在木板上。
宋卓看见师父垂在身侧的手己经握成了拳头，指节发白。
危铭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宋卓看不懂的情绪。"我说搜！"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几分歇斯底里，震得窗纸都在颤动。
厅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宋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他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在街头流浪时最多挨顿打，可此刻连累师父蒙羞，比挨打还要难受百倍。
他能感觉到邱娅的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出鞘的剑，可垂在身侧的手却在微微发抖，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姑娘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去搜楼了，脚步声杂乱地响彻楼梯，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什么。
宋卓站在原地，感觉时间变得异常缓慢。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像是有人在耳边敲鼓。
楼被搜遍了，扳指还是下落不明。
危铭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她突然踉跄了一下，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邱娅赶忙上前扶住，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危铭珏己经泪流满面，两三行的泪珠接连滚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哥哥，哥哥..."
危铭珏小声嘟囔着，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她的左手无力地抓着邱娅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等搜查的人回到大厅时还可以隐隐约约的听见：
"说不定就是他，己经将扳指倒卖了。"
"就是就是，咱们住了这么多年，他一来就丢东西。"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这些声音如同附骨之蛆纠缠着宋卓，让他无处可逃。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一股温热突然捂住了他的耳朵。
宋卓抬头望去，撞入邱娅温和的眼眸。
师父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淡淡的药香，却奇迹般地隔绝了那些恶意的声音。
"别听，我相信你..."邱娅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束光照进了黑暗。
宋卓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前模糊一片。
他用力眨了眨眼，不想在众人面前落泪。
师父的信任，在这一刻比什么都珍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