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启德机场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颜书鸿的白西装外套被潮湿的空气浸得微微发凉,领口别着的红玫瑰却反常地鲜艳欲滴。他站在离境大厅的玻璃幕墙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跑道上,一架国泰航空的波音747正在转向,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震得脚下的地砖微微颤动。
"你的玫瑰要枯了。"
程美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一件米色Burberry风衣——这是去年英国女王访港后突然流行起来的款式,茶色墨镜遮住半张脸,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这不是婚戒,颜书鸿知道,只是她用来挡桃花的道具。
"它永远不会枯。"颜书鸿捻着玫瑰茎上的刺,"就像你的节目,永远有人看。"
程美琳轻笑一声,从风衣口袋掏出一盒薄荷烟。打火机咔哒三下才点燃,香港的潮湿总能打败一切精密机械。"马监制问我是不是怀孕了,"她吐出一口烟圈,"毕竟请病假的主持人,十个里有九个都是在养胎。"
广播里响起登机提醒,先是日文,再是英文,最后才是粤语。颜书鸿注意到程美琳在听到日语广播时,夹烟的手指微微一顿。远处,一群穿着藏青色制服的日本空姐列队走过,黑色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像极了老式打字机的节奏。
他突然哼起一段旋律。
"《东京夜曲》?"程美琳挑眉。
"不,"颜书鸿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线谱纸,边缘还沾着昨晚蓝调酒吧的威士忌渍,"昨晚写的。日文歌词的发音很适合这种调子。"
程美琳取下墨镜,凑近看稿纸时,发丝间飘来蜂花洗发精的茉莉香。八十年代的香港,连气味都带着某种朴素的精致。她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颜书鸿突然想起2023年上海咖啡馆里那台老式留声机——同样的光影斑驳。
"这里,"她指着一段副歌,"如果用日语唱,应该把音调再压低些。"说着竟轻轻哼唱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像害怕惊动什么。
颜书鸿望着她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突然意识到这是系统提示的"心动时刻"。但此刻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完成任务,还是真的被这个会在机场研究乐谱的女人触动。
他们选了离登机口最近的餐厅。塑料椅腿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穿制服的地勤人员三三两两吃着早餐。角落那台索尼电视机里,近藤真彦正在唱《夕焼けの歌》,画面时不时闪过雪花点。
"你听过中森明菜吗?"程美琳突然问。
颜书鸿的指尖在冻柠茶杯沿划了一圈。杯壁上的水珠滚落,在油渍斑斑的桌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痕迹。"去年她在东京的演唱会,"他故意说错时间,"唱错了一个音。"
程美琳的眼睛亮起来:"你去了现场?"
"在录像带里看的。"他撒了个谎,实际上那段记忆来自2023年的B站考古视频。系统界面上,【日语金曲库】的图标灰暗如旧,解锁条件"让异国女性心动"的提示在不断闪烁。
程美琳从包里掏出一本日粤词典,封皮卷边严重,内页用荧光笔标满了注音。"我中学在圣保禄女书院,"她翻到"樱花"那一页,"修女说日语是上帝留给东方人的密码。"
颜书鸿接过词典时,指尖碰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凉得像一块冰。他忽然想起昨晚在酒吧,那个喝醉的日本商人哼的民谣。钢笔在餐巾纸上划出深蓝色轨迹:
> 風(かぜ)の便(たよ)りを 待(ま)ちわびて
> (等待着风的讯息)
墨水在纸巾纤维间晕染开来,像一朵正在绽放的蓝玫瑰。程美琳的瞳孔微微扩大:"你确定不懂日文?"
"梦里学的。"他随口敷衍,把纸巾推过去,"试试配上这段旋律。"
程美琳的哼唱声渐渐与电视里的近藤真彦重叠。奇妙的是,尽管她的发音带着明显的粤语腔,却意外地贴合旋律。颜书鸿闭上眼,仿佛看见1985年的东京银座,霓虹灯牌在雨中模糊成彩色的光晕。
远处传来引擎的尖啸。一架日航DC-10正在起飞,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餐刀在餐盘上跳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这该叫什么?"她停下来问,餐巾纸己经被捏得发皱。
"《秋樱》。"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首歌要等到1987年才会被创作出来。
程美琳若有所思地把餐巾纸折成方块,塞进风衣口袋。"下个月我要去东京采访,"她重新戴上墨镜,"银座有家酒吧,钢琴师很像你。"
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她的航班。起身时她的风衣下摆扫过桌角,碰倒了那杯冻柠茶。褐色的液体在油渍上蔓延,形成一幅抽象的地图。颜书鸿注视着那片茶渍,恍惚看见东京、香港和上海在其中交织。
"你的玫瑰。"程美琳突然伸手碰了碰他衣领。那朵红玫瑰不知何时己经变成深紫色,花瓣边缘泛起金边,像被夕照点燃。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日语金曲库解锁进度15%】。
送走程美琳后,颜书鸿在机场书店买了一本《中日常用语对照手册》。收银台的阿婶找零时,硬币在玻璃柜台上打转:"后生仔,学日文要去东京啊,启德机场学不到的。"
他笑了笑,没解释自己其实精通六国语言——这是系统附赠的小福利。走出机场时,暮色己经吞没了跑道尽头的海面。远处九龙城寨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块故障的电路板。
的士站前排着长队。身后两个空姐的对话飘进耳朵:
"刚才那个日本客人非说听见萨克斯声..."
"经济舱哪来的萨克斯?怕是威士忌喝多了。"
颜书鸿抬头看向夜空。一架飞机正掠过狮子山,航灯明灭如同摩斯密码。不知何处飘来《夜来香》的旋律,与机场广播的电子音古怪地交融。
系统界面突然闪烁:【时代曲记忆碎片+1】。与此同时,他摸到口袋里多了一张纸条——是程美琳的字迹:"玫瑰会枯,但歌不会。"
候机楼巨大的时钟指向六点整。分针移动的刹那,颜书鸿分明看见秒针倒退了半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衣领上的玫瑰又悄悄变回了鲜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