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如同实质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只有一种冰冷沉重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着意识。林风感觉自己像沉入了最深的海沟,被万吨水压碾磨着每一寸骨骼,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只换来更深的窒息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左肩……烙印……
那波动感并未消失。它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坐标,冰冷、沉缓,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种被异物寄生、被缓慢抽吸生命力的空虚和刺痛。断指的右手,焦黑模糊的脸颊,撕裂的肋骨……所有的创伤在这绝对的沉寂中,以更加清晰、更加残忍的方式,一遍遍冲刷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震动感,穿透了沉重的黑暗,传递到他紧贴冰冷地面的脸颊。咚…咚…咚…沉闷。规律。带着一种金属的质感。像是某种巨大沉重的机械结构,正在缓慢地、持续地运转。
紧接着,是声音。不再是死寂。而是无数种噪音混合成的、低沉而持续的轰鸣背景音。金属摩擦的尖利刮擦声。巨大齿轮咬合的沉闷撞击。蒸汽泄压的嘶嘶尖啸。还有……某种更加低沉、更加沉重、如同巨兽在深渊中呼吸般的脉动,与左肩烙印的搏动隐隐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共振。
空气。不再是废墟中干燥的尘土和血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混合气味。浓重的机油味、金属受热后特有的焦糊味、劣质燃料燃烧产生的刺鼻硫磺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被大量金属和高温掩盖的、极其稀薄的……血腥味?林风残存的意识艰难地挣扎着,试图撬开沉重的眼皮。失败了。眼皮像是被焊死。但触觉在恢复。
冰冷。坚硬。带着粗糙的颗粒感。他正趴着,身下是某种冰冷的金属板,表面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纹路,像是被反复碾压过的防滑钢板。脸颊紧贴的地方,传来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动感。那沉闷的“咚咚”声,正是从这金属板的深处传来。
身体被移动过。不是自然的姿势。双臂被粗暴地反剪在身后,手腕处被某种冰冷坚硬、带着锋利棱角的金属环死死箍住,勒得皮肉生疼,几乎感觉不到血液循环。双脚脚踝同样被冰冷的金属镣铐锁住,锁链很短,将双腿紧紧并拢。俘虏。这个冰冷的词汇如同毒蛇,瞬间咬醒了林风昏沉的意识!
他想起了那道撕裂空间的幽蓝裂隙,想起了那恐怖的吸力,想起了……那只将他从死亡边缘拽回来的、覆盖着厚重锈迹的金属巨手!铁砧!那个魁梧的、如同金属铸造的巨人!是他!是他把自己锁在了这里!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林风试图活动被反剪的手臂,剧痛和冰冷的禁锢让他瞬间放弃了挣扎。他只能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一点头,让左脸离开冰冷的金属板。视野依旧被黑暗占据。但并非绝对的漆黑。
在极其遥远的上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源。不是自然光,更像是某种工业照明设备发出的、浑浊的、带着铁锈色的暗红光晕。光晕太微弱,根本无法照亮下方,只在天花板(如果那能被称之为天花板)极高处的、模糊的巨大金属结构轮廓上,勾勒出一些狰狞扭曲的阴影。
他所在的地方,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的金属牢笼底部。空间极其空旷,回响着远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机械轰鸣。空气沉重而污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金属粉尘和机油蒸汽的味道,灼烧着受伤的肺部。
咚!咚!咚!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踏着金属地面,带着一种沉重而精准的节奏感。每一步落下,都引起身下金属板的轻微共振。
林风的心脏猛地一缩!仅存的右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烙印的搏动似乎也受到某种牵引,频率略微提升了一丝。脚步声停在他身边。一股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林风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黑暗,落在他身上,最终聚焦在他空荡的左肩——聚焦在那层覆盖断口、正微弱搏动着的暗蓝血痂烙印之上。没有言语。没有询问。
一只覆盖着厚重、粗糙、深褐色锈迹的巨大金属手掌,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五指张开,如同巨大的液压钳,带着撕裂空气的微弱风声,精准无比地……**抓向**林风左肩的断口!
目标,正是那搏动着的暗蓝烙印!“吼——!” 林风喉咙里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被锁住的残破身体如同垂死的毒蛇,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向侧面翻滚!试图避开那只冰冷的金属巨手!太慢了!咔嚓!
锈蚀的金属巨掌如同铁铸的牢笼,轻而易举地扣住了林风左肩断口上方的锁骨!巨大的力量瞬间传来,伴随着清晰的骨裂声!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了林风的神经!身体翻滚的势头被硬生生扼制!整个人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被那只巨手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让林风发出凄厉的惨嚎!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烙印在剧痛和巨大力量的压迫下疯狂搏动,暗蓝的光芒透过撕裂的血痂,亮度骤然提升,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之瞳!
那巨大的金属手指没有丝毫松动,反而更加用力地收紧!仿佛要将他肩胛骨连同下面的烙印一起捏碎!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撕裂的皮肉和断骨,带来一种非人的折磨。
林风仅存的右眼布满血丝,眼球因剧痛而凸出,死死瞪着上方那片模糊的黑暗。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只能看到那只如同来自地狱的、覆盖着深褐色锈迹的金属手臂轮廓,以及手臂连接处那件厚重、肮脏的皮金属外套的边缘。
烙印深处的冰冷共生意志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下,爆发出狂怒的尖啸!一股微弱却极其暴戾的能量流试图从左肩断口涌出,冲击那只金属巨手!滋啦!
暗蓝的能量流接触到覆盖锈迹的金属手指瞬间,如同水滴溅入滚油,爆发出细密的幽蓝电火花!一股强烈的反震力顺着手臂传导回林风的身体,让他又是一声闷哼!而那巨大的金属手指,仅仅只是表面的锈迹被崩飞了一小片,露出下面更加深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哑光黑色金属!手指的钳制……纹丝不动!“哼。” 一声沉闷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低哼,从头盔下传出。似乎对烙印的反击带着一丝……不屑?
金属巨手的力量再次增加!林风感觉自己的肩胛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碎裂!剧痛如同海啸,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意识在剧痛的边缘疯狂摇摆,沉沦的黑暗再次从西面八方涌来……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没的瞬间——那只巨大的、覆盖锈迹的金属手掌,毫无征兆地……松开了。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剧痛如同退潮般留下更深的麻木和空虚。林风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的血腥和喉头的腥甜。左肩断口处,被捏碎的骨茬摩擦着撕裂的皮肉,烙印的搏动因为刚才的爆发而变得极其微弱,暗蓝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
脚步声再次响起。沉重,规律。那魁梧的身影没有再看林风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微不足道的检查。他转身,朝着黑暗深处另一个方向走去。咚…咚…咚…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被远处持续不断的机械轰鸣吞没。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黑暗的金属牢笼。只有林风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身下金属板深处传来的、沉闷的“咚咚”震动。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更加细微、更加杂乱、带着金属碰撞和拖拽重物摩擦声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交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声音越来越近。
“……铁砧老大让拖过去的……就那个‘肉货’?” 一个沙哑、带着谄媚的男声。“废话!赶紧的!别磨蹭!这‘货舱’里待久了,老子肺都要被这铁锈渣子塞满了!” 另一个更加粗鲁、不耐烦的声音催促道。
“是是是……不过疤哥,那玩意儿……真邪性,肩膀上那疤还会冒蓝光……铁砧老大真打算……” 谄媚的声音压低,带着恐惧。“闭嘴!老大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再啰嗦把你扔熔炉里当燃料!” 粗鲁的声音恶狠狠地打断。脚步声停在林风身边。
浑浊的铁锈色光线亮起。不是灯光,而是两盏固定在粗糙金属头盔上的矿灯。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如同肮脏的探照灯,在林风残破的身体上来回扫视。光线最终聚焦在他左肩那撕裂的、依旧微弱搏动着的暗蓝烙印上。
“嘶……真他娘的……” 那个被称作“疤哥”的粗鲁声音倒吸一口冷气,即使隔着简陋的呼吸面罩,也能听出声音里的惊惧和嫌恶。
两个身影站在光晕的边缘,轮廓模糊。都穿着肮脏破烂、沾满油污的厚布衣服,外面胡乱套着些生锈的铁片和皮革充当护甲。脸上戴着锈迹斑斑、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简易金属面罩。一人身材粗壮,背着一柄巨大的、沾满黑红色污垢的管钳。另一人则佝偻着,拖着一个沉重的、底部装着粗糙小轮子的金属拖板。“看什么看!干活!” 疤哥踹了佝偻者一脚。
佝偻者哆嗦了一下,连忙蹲下身。一股浓烈的汗臭和劣质酒精味扑面而来。他动作粗鲁地抓住林风被反剪在身后的双臂,试图将他拖上那个金属拖板。
断指的剧痛和左肩的创伤被粗暴的动作再次触发!林风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身体本能地抗拒着。“妈的!老实点!” 疤哥骂了一句,走上前,抬起穿着厚重金属包头皮靴的脚,狠狠踹在林风断裂的肋骨位置!
“噗——!” 林风猛地弓起身体,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溅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抵抗!意识瞬间陷入一片空白!佝偻者趁机用力,将林风如同破麻袋般拖上了那个冰冷的金属拖板。粗糙的金属边缘刮擦着伤口,带来新的刺痛。
“走!” 疤哥嫌恶地看了一眼拖板上蜷缩抽搐、口鼻溢血的林风,尤其是他左肩那个在昏暗灯光下依旧微弱搏动着的暗蓝烙印,催促道。
佝偻者连忙拉动拖板上的铁链。沉重的金属拖板在布满颗粒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拖拽着,朝着黑暗深处、那持续传来巨大机械轰鸣的方向移动。
昏黄的矿灯光柱在颠簸的拖板上晃动。林风残存的意识在剧痛的海洋中沉浮。他仅存的右眼勉强睁开一道缝隙,透过血污和睫毛的黏连,看到拖板两侧飞速掠过的景象。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的巢穴,在黑暗的牢笼壁上纵横交错。粗大的铆钉着,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管道表面凝结着厚厚的黑色油垢,有些地方还在缓慢地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齿轮轮廓在缓缓转动,每一次咬合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空气越来越灼热。浓重的硫磺味、金属粉尘味和机油蒸汽味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机械的轰鸣声也越来越大,如同巨兽在耳边咆哮。这里……就是铁砧的巢穴?
一座……巨大的、活着的……金属坟墓?拖板被拖拽着,拐过一个巨大的、由扭曲管道构成的弯角。前方,豁然开朗!不,不是开朗。是一片更加巨大、更加压抑的……熔炉地狱!
巨大的空间看不到边际,被上方更高处弥漫的、翻滚的、暗红色的烟雾和蒸汽所笼罩。烟雾中,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结构如同史前巨兽的骨架,纵横交错,支撑着这个庞大的地下世界。粗大的、包裹着隔热材料的管道如同血管,连接着空间中央那座最为庞大、最为恐怖的造物一座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熔炉!
熔炉由厚重的、布满深褐色锈迹和修补疤痕的黑色金属铸造而成,形状如同一个倒置的巨锥。炉壁下方,十几个巨大的、如同怪兽之口的喷火口正疯狂地喷射着炽白中带着幽蓝的烈焰!高温扭曲了空气,将炉壁烧得通红!熔炉顶部,一个更加巨大的、由无数粗壮齿轮和液压杆驱动的金属巨盖半开着,滚滚浓烟和刺目的暗红色火光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将上方的烟雾染成一片血红!
震耳欲聋的轰鸣正是来源于此!火焰喷射的咆哮!金属在高温下变形的呻吟!巨大齿轮咬合的撞击!蒸汽泄压的尖啸!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和灵魂!
熔炉下方,是如同蚁群般蠕动的景象。无数穿着破烂防护服、戴着简陋呼吸面罩的身影,在灼热的高温和刺鼻的浓烟中艰难劳作。他们操纵着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将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扭曲的钢筋、破碎的装甲板、巨大的齿轮残骸、甚至还有某种大型机械兽的金属骨架——投入熔炉顶部那血盆巨口之中!每一次投料,熔炉内部都爆发出更加刺目的火光和震天的轰鸣!空气灼热得如同置身火炉!浓烟刺得人睁不开眼!巨大的噪音几乎要震碎颅骨!
林风被拖拽着,靠近这片地狱的边缘。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身体点燃。烙印在高温和巨大噪音的刺激下,搏动再次变得剧烈起来,暗蓝的光芒在血痂下疯狂闪烁,传递出一种混杂着痛苦、兴奋和……贪婪的混乱意志。它似乎在渴望那熔炉中毁灭性的高温能量?
拖板在距离熔炉喷火口百米外的一处相对“空旷”的区域停下。这里温度稍低,但依旧灼热难耐。地面堆积着厚厚一层金属碎屑和冷却的熔渣。几根粗大的、覆盖着厚厚隔热层的管道从熔炉方向延伸过来,连接着几个巨大的、布满仪表和阀门的圆柱形金属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和金属冷却后的铁腥味。“疤哥,就……就扔这儿?” 佝偻者看着熔炉方向,声音在噪音中颤抖,充满了恐惧。
“废话!等着!” 疤哥不耐烦地吼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灼热的环境。就在这时。咚!咚!咚!那沉重、规律、如同敲打铁砧般的脚步声,再次穿透了震耳欲聋的熔炉轰鸣,从侧面一条巨大的金属管道构成的通道中传来。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铁砧。
他高大的身躯在熔炉血光的映照下,如同从地狱熔岩中走出的金属魔神。厚重的皮金属外套上凝结着更多的油污和金属碎屑。深红的目镜反射着熔炉的烈焰,冰冷地扫过瘫在拖板上的林风,最终落在他左肩那疯狂搏动的暗蓝烙印上。
他没有说话。覆盖着厚重锈迹的金属右臂抬起,指向熔炉旁边,那几根连接着巨大金属罐的粗大管道下方。那里,矗立着一个东西。一个巨大的、方形的、由厚重黑色金属铸造而成的……容器。
容器高度超过三米,宽度和深度也在两米以上。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冰冷的金属质感和无数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铆钉。正面是一整块厚重的、布满刮痕和污垢的观察窗,窗内一片深沉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容器顶部和侧面连接着数根更加粗壮的、覆盖着厚重隔热层的管道,其中几根管道正微微震颤着,显然有高温高压的流体在其中传输。
容器底部,焊接在冰冷厚重的金属基座上。基座边缘,一个由粗糙金属铸造的、如同墓碑般的标牌上,刻着几个被油污和锈迹覆盖、却依旧透着冰冷气息的大字:“活体锻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