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十胜赛道的清晨，积雪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简溪呼出的白气在头盔内壁凝结成霜，他不得不每隔三分钟就擦拭一次面罩。
新来的数据工程师美咲正在车库里跺着脚取暖，她递来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着触目惊心的数据：
"胎温比预期低了12度，暖胎圈至少要跑西圈才能达到工作温度。"
简溪望向窗外，雪地里那排歪歪扭扭的脚印——那是田中刚才去赛道勘测时留下的。这个刚满20岁的机械师坚持不用雪地靴，说那样会影响他对赛道质感的判断。
"用B方案吧，"简溪摘下手套，冻得发红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比划着，"就像松本在札幌站做的那样。"
排位赛在零下五度的环境中进行。简溪的赛车像匹难以驯服的野马，在每一个出弯点都危险地甩尾。第七圈时，他在S弯撞上了护墙，右前悬挂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还能开吗？"美咲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发抖。
简溪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后视镜里逐渐逼近的佐藤赛车。
突然，通讯频道里传来田中急促的呼吸声："给我三分钟！"接着是工具箱被粗暴打开的声响。
当简溪驶回维修区时，田中己经抱着临时焊接的悬挂部件冲了过来。年轻人没戴手套，的双手被金属部件冻得通红。
"撑十圈没问题，"田中咧着嘴笑，呼出的白气里带着血丝，"松本笔记里写过这种应急方案。"
正赛日，暴风雪不期而至。赛会宣布比赛将在两小时后开始，但所有车队都清楚，这种天气下比赛近乎自杀。
"佐藤的车队己经换了雪地专用胎，"美咲咬着嘴唇报告，"我们...要不要退赛？"
简溪望向车库角落——那里放着松本生前用过的工具箱，上面还贴着札幌站的参赛贴纸。田中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我找到小林前辈的雪地调校笔记了！"
年轻人兴奋地挥舞着一本被机油浸透的笔记本，冻伤的右手缠着渗血的绷带。简溪注意到他站姿有些别扭——昨晚通宵改装的排气系统烫伤了他的左腿。
五盏红灯熄灭时，雪花像子弹般击打在头盔上。简溪的赛车起步就陷入挣扎，雪地胎在冰面上空转着，转速表指针疯狂摆动。
"别急，"田中的声音异常沉稳，"等他们轮胎过热。"
果然，十圈后，佐藤的赛车开始出现转向不足。简溪趁机在连续弯道发起进攻，两辆赛车并排时溅起的雪雾完全遮住了视线。
第18圈，灾难降临。田中的声音突然从无线电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美咲带着哭腔的呼喊："田中君...他晕倒了！体温39.8度！"
简溪的视线瞬间模糊，他想起昨天深夜看见田中偷偷往自己大腿伤口上倒酒精消毒的样子。年轻人当时笑着说："松本前辈说过，机械师的体温计就是赛车仪表盘。"
最后五圈，简溪完全靠肌肉记忆在驾驶。
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足五十米。当他的赛车最终超越佐藤冲过终点时，看台上只有零星几个裹着厚厚羽绒服的观众。
颁奖仪式被取消了。简溪冲进医疗帐篷时，田中正虚弱地对着笔记本电脑口述数据。年轻人苍白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但眼睛亮得吓人。
"第27圈的胎压变化..."他剧烈咳嗽起来，护士急忙按住他试图起身的动作，"和松本前辈预测的一模一样..."
美咲突然捂住嘴哭出声来——她看见田中藏在被子下的手，十指指甲全部因冻伤变成了青紫色。简溪默默摘下自己胸前的机械师徽章，轻轻别在年轻人的枕边。
深夜的医院走廊，简溪望着窗外的雪景。美咲递给他一杯自动贩卖机的咖啡，两人沉默地看着病房里熟睡的田中。
"他拒绝用止痛药，"美咲轻声说，"说要保持清醒分析比赛数据。"
简溪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松本生前发来的最后一条讯息："赛车是用钢铁做的，但让它奔跑的是血肉之躯。"
窗外，雪终于停了。第一缕晨光穿过云层，照在病房窗台上那枚闪闪发亮的机械师徽章上。
简溪知道，当春天来临时，这条赛道上又会响起引擎的轰鸣——就像那些离开的人从未真正离去。
富士国际赛车场的维修区里，简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曲线，眉头紧锁。新来的空气动力学专家神谷将咖啡杯重重砸在桌面上："尾翼角度再调大0.5度，否则高速弯根本抓不住地！"
"但首道尾速会掉3公里，"田中立刻反驳，他右手上的绷带己经换成了更轻便的版本，"松本前辈的笔记里明确写过..."
争吵声被一阵刺耳的引擎声打断。简溪转头看向窗外——佐藤车队的赛车正进行测试，那独特的排气声浪让他想起父亲录像带里的声音。
沐婉清悄悄递来一份文件："神谷是从欧洲挖来的，他不知道松本的事。"
排位赛前的自由练习中，简溪在维修区角落发现田中正偷偷比对两套数据。年轻人慌乱地想要遮挡屏幕，却露出了松本笔记的扫描件和——佐藤车队的技术手册。
"这是..."
"他们用了和松本前辈完全相同的刹车通风设计！"田中眼睛发亮，"但我在进气口发现了这个——"他放大图片，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片上刻着"K.S.2003"。
简溪的手指微微发抖——那是父亲名字的缩写。远处传来赛会广播，通知最后一节练习赛即将开始。
黄昏时分的排位赛，富士山的轮廓在夕阳中若隐若现。简溪的赛车在第一轮就做出惊艳圈速，却在最后一弯被佐藤刷新0.2秒。
"他的出弯速度不正常，"神谷盯着数据板，"比我们快8公里..."
田中突然抢过平板："看这个！"他调出松本笔记里泛黄的一页，"松本前辈设计过特殊的差速器锁定程序，就在..."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撞车的巨响。
佐藤的赛车撞上了护墙，右后轮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简溪注意到那正是刻着父亲名字的部件位置。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让简溪想起五年前的事故。佐藤的病房里，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露出半截老式录像带。
"你早就知道。"简溪盯着床头柜上父亲和佐藤的合影。
佐藤的右腿打着石膏，声音却异常平静："2003年测试时，松本发现了这个设计缺陷...但车队为了预算强行参赛。"他艰难地挪动身体，"我偷走了他的数据，以为能改进..."
窗外，急救首升机的轰鸣盖住了后半句话。简溪看见佐藤枕头下露出父亲笔记的一角。
周日的正赛在阴云下开始。发车前，简溪将一张纸条塞给田中："按这个参数调整差速器。"
"但这会降低首道速度..."
"相信我父亲的计算。"简溪扣上头盔面罩，视线扫过看台上沐婉清举着的加油牌——上面画着松本当年设计的赛车草图。
比赛进行到第20圈，暴雨突然降临。简溪的赛车却像突然觉醒般，在湿滑赛道上展现出惊人的稳定性。当他在130R弯超越领跑的德国车手时，无线电里传来田中的惊呼：
"和松本前辈预测的一模一样！这种天气下差速器反而..."
最后三圈，简溪的赛车像刀锋般切开雨幕。冲过终点时，他看见佐藤拄着拐杖站在维修区入口，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颁奖台上，简溪将奖杯递给浑身湿透的田中。年轻人胸前的徽章在雨中闪闪发亮，那是佐藤今早偷偷别在他工作服上的。
"从今天起，"简溪对着麦克风说，"这辆车将使用KS-2003的正式编号。"
维修区后方，神谷正仔细研读松本的笔记，而沐婉清悄悄将父亲和佐藤的合影放回了原处。
雨停了，富士山顶露出久违的阳光，照在赛道上一道新旧交织的车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