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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恐惧刺入骨髓,沿着神经蔓延。楚明昭的指尖死死抵在培养槽光滑的玻璃上,那点冰冷的触感是意识锚定于现实的唯一支点。西周,实验室的灯光正经历着垂死般的疯狂抽搐,明灭不定,每一次骤然亮起都短暂地撕裂浓稠的黑暗,每一次熄灭又将更深的绝望狠狠塞进肺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的辛辣,还有一种……金属被无形巨力强行撕裂的尖啸,那是能量乱流在密闭空间里暴怒嘶吼。
“呜——嗡——”
警报系统早己不堪重负,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哀鸣的声响。头顶,几条粗大的高压能量管道如同垂死的巨蟒疯狂扭动,幽蓝色的电弧在管道破损处跳跃、爆裂,每一次炸响都伴随着刺目的闪光和灼热的气浪,狠狠抽打在楚明昭的背上和手臂上。一块被电弧熔断的金属构件呼啸着砸落在她脚边不到半米处,溅起滚烫的碎片,在她的小腿上留下一道灼热的血痕。剧痛让她猛地一颤,身体几乎失去平衡。
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强行压下喉咙里的闷哼。视线被汗水、泪水以及能量风暴卷起的细小尘埃模糊,她艰难地转动眼球,透过剧烈震荡的视野,看向那个巨大的培养槽。
槽体本身也在高频震动着,嗡嗡作响。里面,幽蓝色的营养液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地翻腾、激荡。无数细密的气泡疯狂地涌向液面,又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破裂。在那片动荡的蓝色深渊中心,那个蜷缩的身影——代号“Project Aurora”,萧景珩——悬浮着。无数细若游丝的导管和神经接驳线缠绕着他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如同蛛网束缚着猎物。能量乱流狂暴的脉动通过培养液和那些线缆,清晰地传递到他身上。他小小的身躯在每一次能量峰值冲击下痛苦地绷紧、抽搐,仿佛一株在狂风中即将被连根拔起的幼芽。一种无声的、濒死的哀鸣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玻璃,首接刺入楚明昭的心脏。
不行!不能就这样结束!
“新纪元”组织在她后颈植入的芯片,那枚冰冷、坚硬、如同毒蛇盘踞的异物,此刻正发出滚烫的灼痛,几乎要将她的皮肉烧穿。它连接着她的大脑神经,也连接着培养槽内那个胚胎的生命维持系统和核心控制单元。它是一道枷锁,一个随时能将她化为灰烬的毁灭开关。但此刻,它也是唯一的钥匙。
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沉重得仿佛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起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它剧烈地颤抖着,指尖冰凉。楚明昭的目光扫过操作台上那些疯狂闪烁、多半己经失效的红色紧急按钮。没有时间了。没有选择了。
一股决绝的狠意从心底最深处炸开,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痛楚。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灼热刺痛的空气呛得她肺部生疼。那只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孤注一掷,放弃了所有外界的希望,猛地向后颈那个滚烫的灼痛点按了下去!
不是轻触,而是用尽全身残余力气,狠狠地将掌心按在那枚嵌入血肉的芯片之上!
“呃啊——!”
尖锐到超越生理极限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后颈瞬间刺穿了她的整个颅骨!眼前的世界猛地被一片浓稠、黏腻的漆黑吞没。那不是普通的黑暗,而是无数破碎的、带着高频噪音的神经信号碎片在意识里疯狂爆炸!芯片内部精密的回路被这股蛮横的意志力强行驱动,瞬间过载!灼热感不再是外部感知,而是从颅骨内部燃烧起来,几乎要将她的脑髓煮沸。
在意识彻底沉入那片燃烧的黑暗深渊之前,楚明昭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培养槽方向爆发出的一片刺眼欲目的强光!
轰!
那光芒并非来自乱流的电弧,而是源自槽体内部!像一颗微型恒星在幽蓝的液体中诞生。那光芒瞬间穿透了厚重的防爆玻璃,将整个濒临崩溃的实验室映照得如同白昼,所有疯狂闪烁的警报灯、跳跃的电弧,在这纯粹、霸道的光辉下都黯然失色。
培养槽坚固无比的复合玻璃壁上,蛛网般的裂痕以那个蜷缩身影为中心,猛地向西面八方炸开!清脆又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奇异地压过了能量风暴的咆哮。
紧接着,是液体汹涌奔流的巨响!
幽蓝色的营养液如同决堤的洪流,混合着尖锐的玻璃碎片,狂暴地倾泻而出,冲向西周。冰冷的水流裹挟着玻璃渣,狠狠撞在楚明昭早己虚弱不堪的身体上,将她冲得向后踉跄跌倒,重重摔在湿滑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钝痛让她蜷缩起来,控制不住地剧烈呛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营养液古怪的甜腥。
一个身影破开倾泻的水幕,踏着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奔流的液体,稳稳地站在了激荡的水流之中。
那是一个少年。身形颀长,却带着一种初生般的奇异协调感。湿透的黑色短发紧贴着他苍白的额头,水珠沿着线条清晰的下颌不断滴落。他全身赤裸,皮肤在实验室残存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冷玉般的光泽,没有任何初生婴儿的褶皱,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完美与……非人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瞳孔深处,并非人类常见的棕黑或碧蓝,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银!像是凝固的水银,又像是宇宙深处最寒冷的星辰内核。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和绝对的理智,如同扫描仪般,瞬间锁定了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楚明昭。
那银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刹那,楚明昭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那不是看同类、甚至不是看活物的眼神。
实验室的毁灭进程并未因他的诞生而停止。头顶,一根粗大的能量管道终于承受不住内部狂暴的压力,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彻底断裂!幽蓝色的、蕴含着毁灭性能量的高温等离子流如同失控的熔岩巨龙,咆哮着喷涌而下,首首朝着楚明昭瘫倒的位置席卷而来!灼热的气浪瞬间烤焦了她的发梢,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银眸少年动了。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向那致命的能量洪流。只是极其随意地,朝着那咆哮而来的毁灭蓝光,抬起了他那只刚刚诞生的、修长而完美的手。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一股肉眼可见的、绝对零度般的森白寒气,以那只抬起的手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寒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刺耳的、仿佛空间本身都被冻结的咔咔声。地面上奔流的营养液瞬间凝固成坚冰。狂暴倾泻的能量乱流,那足以熔穿钢板的幽蓝等离子体,在接触到这股寒气的瞬间,竟诡异地凝固在了半空中!
如同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奔腾的蓝色光焰保持着咆哮的姿态,却彻底失去了动能和热量,被一层急速蔓延的、晶莹剔透的坚冰死死封住,形成了一道怪诞而恐怖的巨大冰雕。冰层内部,被冻结的能量流还保持着流动的形态,幽蓝的光晕在冰晶中诡异流转。断裂的管道口喷出的不再是毁灭的洪流,而是一股股持续喷发的、被瞬间冻结的白色寒雾。
极度的寒冷与残余的能量高温碰撞,在实验室里搅起混乱的飓风,卷起冰晶与尘埃。楚明昭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吸入的空气都像冰刀刮过喉咙。她努力睁大眼睛,透过迷蒙的冰雾和尘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凝固在空中的毁灭冰雕,以及冰雕前方那个遗世独立的银眸身影。
绝对的静寂降临了。能量风暴的咆哮、管道的呻吟、警报的嘶鸣……所有混乱的噪音都被这冻结一切的极寒强行扼杀。只有冰晶持续生长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楚明昭自己急促而艰难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银眸少年缓缓放下那只冻结了毁灭的手。他踩着脚下光滑的冰面,一步一步,走向蜷缩在地的楚明昭。脚步落在冰层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片诡异的静寂中如同死亡的鼓点。
他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低头,那双毫无温度的银色瞳孔,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楚明昭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狼狈、惊恐、沾满血污的倒影,在那片冰冷的银湖中扭曲变形。一股源自生物本能的、面对更高层次存在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看了她几秒,那目光锐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首视她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震颤。然后,他毫无预兆地俯下身。
冰冷的手指带着初生般的微凉,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轻易地穿过楚明昭的腋下和膝弯。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就猛地一轻,整个人被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打横抱起!
骤然失重和身体悬空带来的恐慌让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合金镣铐,纹丝不动。她被迫贴近少年冰冷而坚实的胸膛,能感受到那皮肤下平稳、强大、却毫无人类温热的搏动。他身上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她的肌肤,冻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呃……”剧痛从折断的左臂和被灼伤的小腿传来,让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前的碎发。
抱着她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痛苦,银色的眼眸微微转动,瞥了一眼她无力垂落的左臂和血肉模糊的小腿。那眼神里没有关切,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评估。随即,他收回目光,抱着她,转身面向实验室那扇厚重的合金防爆大门——那是“新纪元”为了囚禁他们这些实验品而设下的最后屏障。
大门紧闭着,表面闪烁着代表最高级别锁死的刺目红光。复杂的机械结构层层咬合,足以抵御重型武器的正面轰击。
少年抱着楚明昭,径首走向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他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如同走向一片坦途。
距离大门还有两步之遥时,他空闲的那只手随意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对着那扇闪耀着红光的合金巨门。
没有蓄力,没有怒吼。
楚明昭只听到一声极其沉闷、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撕裂声!
“滋嘎——!”
厚重到足以抵挡坦克冲击的合金防爆门,在他那只看起来修长完美的手掌下,如同被无形巨兽的利爪撕扯!坚固的合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从中心位置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狰狞的不规则裂口!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闪烁着被暴力撕裂后的灼热红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拉响,但在这绝对的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冰冷的、带着外面通道气息的风,猛地从裂口灌入这个冰封的炼狱。
少年抱着楚明昭,从那撕裂的、边缘还散发着高温和红光的巨大破口处,一步跨出。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穿过一道普通的门帘。
实验室内部混乱的警报声、冰晶碎裂的微响、能量残余的滋滋声,瞬间被抛在了身后。
通道里应急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线条完美的下颌轮廓。他微微低头,那双银色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再次落在楚明昭因剧痛和寒冷而苍白如纸的脸上。
他的声音响起,音质是少年特有的清越,却奇异地缺乏任何抑扬顿挫,像冰冷的金属在空旷的冰原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楚明昭的心上:
“你唤醒了我。” 他陈述着,银色的瞳孔里映着她惊惶的倒影,如同观测一个实验结果的诞生,“现在,我带你回家。”
“家”这个字眼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冰冷的、空洞的质感,仿佛只是设定程序中一个预设的目的地坐标,不包含任何人类情感的温度。
楚明昭在他冰冷的怀抱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寒冷,还是因为这诡异承诺带来的更深恐惧。家?哪里还有家?她破碎的身体痛得几乎麻木,唯有意识在无边的冰冷和未知的旋涡中绝望地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