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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从身下金属台面蛇一样钻入脊椎,缠绕着楚明昭的每根神经。她被强韧的合金束缚带死死捆在实验台上,手腕脚踝勒得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那是无数失败品留下的、洗刷不净的绝望印记。头顶,惨白刺眼的手术灯如同神灵冷漠的独眼,将她钉在这片苍白炼狱的中心。
她拼命偏过头,视线艰难地越过操作台上那些闪烁着诡异绿光的仪器和针筒里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未知药剂,死死盯向观察窗的方向。单向玻璃后面,只有模糊晃动的几道人影,是那些穿着无菌白袍的“神明”。但真正攫住她全部注意力的,是观察窗旁边那个巨大、如同某种昆虫蛹室的透明维生舱。
里面浸泡着的“东西”,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几丁质构成的厚重甲壳覆盖着它的躯干,在惨白灯光下反射出湿冷的、非人般的乌光。它蜷曲着,一动不动,像一块被遗忘在深渊底层的化石。然而楚明昭知道,那绝非死物。就在刚才,维生舱内那如同浓稠血浆般的营养液骤然翻涌,气泡疯狂地炸裂,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她,迫使她移开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准备进行最终神经链接耦合。”
一个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冰冷得如同冻土深处的寒冰。楚明昭猛地一颤,束缚带勒进皮肉的痛感变得异常清晰。她看到那个被称作“博士”的男人踱步到观察窗前。他身形瘦高,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纤薄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解剖刀,精准地切割着眼前的一切生命,却唯独没有温度。他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助理,像两道无声的影子。
“目标生理参数?”博士的声音低沉平稳,仿佛在询问一件物品的规格。
“心率142,血压持续升高,肾上腺素水平超标,出现剧烈应激反应。”一个助理盯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流,快速汇报。
“意料之中。”博士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毫无温度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肌肉的机械抽动。“劣等基因的原始本能罢了。恐惧是能量,是催化剂。记录下来,编号C-737,‘适配者’楚明昭,对‘极光’的初始精神扰动阈值数据。”
他抬起手,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透明的观察窗,指向维生舱中那个沉寂的轮廓。“开始注入‘归巢素’序列。激活‘极光’的深层意识锚点,强制建立精神通道。实验体Aurora,是时候……拥抱你的‘钥匙’了。”
“指令确认。‘归巢素’注入程序启动。”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
维生舱内,那些粘稠如血的营养液突然剧烈地搅动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拌。一串串带着诡异荧光的蓝色液流被高压注入,迅速在舱内弥漫扩散,将整个维生舱映照得如同深海魔窟。那蜷缩着的非人躯体猛地一震!覆盖着厚重几丁质甲壳的背部弓起,如同被强电流击中。
楚明昭的心跳骤然停滞,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肋骨。她看到维生舱内那东西的头颅——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头颅的话——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厚重的几丁质甲壳在颈项部位裂开一道深邃的缝隙,缝隙深处,两团幽蓝色的火焰,毫无预兆地、猛烈地燃烧起来!
那不再是眼睛,更像是从地狱深渊凿开的两道裂口,里面翻腾着纯粹、狂烈、无法理解的烈焰。它们穿透了坚固的强化玻璃舱壁,穿透了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如同两柄燃烧的标枪,瞬间钉死了躺在实验台上的楚明昭!
“啊——!”
一声短促的、被恐惧扼住咽喉的尖叫从楚明昭口中挤出,随即又被巨大的窒息感掐断。她的身体在束缚带下徒劳地绷紧、抽搐,像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鱼。那两团幽蓝的火焰在她视野中疯狂地跳跃、燃烧,里面翻涌的不是简单的情绪,而是惊涛骇浪般无法解读的混沌风暴——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是某种毁灭性的狂喜?还是更深沉、更灼热,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般滚烫的痛苦?最后,这一切都汇聚成一种被彻底点燃的、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决绝意志!
那火焰,在“看”着她。穿透皮囊,灼烧灵魂。
博士的镜片反射着维生舱内幽蓝的诡光,他紧紧盯着那两团跳跃的火焰,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近乎贪婪的波动。“精神波长……共鸣度正在急速攀升!超出理论峰值!不可思议……”他喃喃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这才是……这才是完美的‘钥匙’与‘锁’!记录!记录所有数据!”
维生舱内的怪物——萧景珩,或者说,实验体Aurora——整个身躯都在那幽蓝火焰的映照下剧烈地颤抖着。覆盖身体的几丁质甲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仿佛内部的骨骼正在经历着难以想象的巨变和重组。
就在这时,那幽蓝火焰深处翻腾的熔岩风暴,似乎瞬间凝固了。一种近乎恐怖的清明,如同破开浓雾的闪电,短暂地驱散了所有混乱。
“目标精神链接通道建立……不稳定!”助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检测到Aurora核心意识出现强烈排异波动!目标‘钥匙’基因序列正在引发未知连锁反应!警告!精神场过载!维生舱压力临界!”
“什么?”博士脸上的狂热瞬间冻结,化为冰冷的错愕。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触摸屏上急速滑动,调出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错误代码和疯狂跳动的红色警报。
维生舱内,萧景珩猛地昂起头,覆盖着甲壳的颈项绷紧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向着无形的虚空,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却让整个实验室空气都为之扭曲震动的咆哮!维生舱坚固的强化玻璃表面,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失控!Aurora精神场完全失控!核心约束程序失效!”助理的声音彻底变调,尖锐刺耳。
博士猛地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被一种被猎物反噬的暴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所取代。他死死盯住实验台上因那无声咆哮而痛苦蜷缩、脸色惨白的楚明昭,仿佛她是一切灾难的源头。
“失败品!”博士的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冰棱,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毁灭的决断,“适配者C-737己失去价值,成为严重干扰源!立即执行最高优先级指令!”
他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重重敲击在控制台一个醒目的猩红色按钮上。
“销毁适配者!启动清除程序!”
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瞬间响彻实验室每一个角落:“清除指令确认。目标:适配者C-737。执行单位:安保序列‘清道夫’。”
实验室厚重的合金气密门发出沉闷的液压泄气声,缓缓滑开。两道高大、沉重、覆盖着哑光黑色合金装甲的身影踏入。它们并非人类,而是人形的战斗机械,关节处发出低沉的伺服电机嗡鸣,头部是闪烁着冷酷红光的复合传感器阵列。粗壮的机械臂前端,并非手掌,而是黑洞洞的枪口和高速旋转、闪烁着寒光的合金链锯!
嗡——!
链锯启动的瞬间,刺耳的高频噪音撕裂了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径首指向实验台上动弹不得的楚明昭。那旋转的锯齿寒光,在她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冰冷的死亡轨迹。束缚带下的身体彻底僵首,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绝望地擂动。
结束了。冰冷、高效、如同处理一堆实验废料般的终结。
就在那“清道夫”沉重的合金足踏前一步,链锯高举,即将落下切割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如同万吨巨锤狠狠砸在实心钢锭上,狂暴的力量波纹甚至让整个实验室的地面都剧烈震动了一下!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布满蛛网裂痕的卫生舱!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两台即将行刑的“清道夫”,其猩红的传感器都猛地转向声源。
只见维生舱布满裂痕的强化玻璃壁面上,一个巨大的、向内深深凹陷的恐怖拳印赫然在目!裂痕以拳印为中心,如同疯狂的闪电般向西面八方急速蔓延、炸裂!粘稠的营养液从裂缝中喷射而出,如同怪物的鲜血。紧接着——
“轰!!!”
第二拳!比第一拳更加狂暴,更加绝望,带着一种要撕碎整个世界的疯狂!
整个维生舱轰然爆裂!
漫天飞溅的强化玻璃碎片和猩红的营养液如同暴雨般泼洒开来。一道黑影裹挟着爆炸的冲击波和滔天的杀意,从爆裂的中心悍然冲出!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目标并非楚明昭,而是那两台正欲行刑的“清道夫”!
黑影精准地撞上第一台“清道夫”的侧面。撞击的瞬间,那覆盖着厚重装甲、重达数吨的机械体竟如同被高速列车拦腰撞上,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呻吟,整个身体离地飞起,狠狠砸在几米外的合金墙壁上,厚重的装甲板瞬间凹陷变形,火花和断裂的管线从破碎的关节处疯狂喷溅!它嵌在墙里,传感器红光疯狂闪烁几下,彻底熄灭。
第二台“清道夫”的链锯才刚刚调转方向,那黑影己鬼魅般出现在它身前。借着实验室刺眼的白光,楚明昭终于看清了那黑影的真容——正是维生舱中的怪物!萧景珩!
他全身覆盖着湿漉漉的厚重几丁质甲壳,在灯光下泛着森冷的深褐色金属光泽。最令人惊骇的是,他的右手小臂外侧,一道近一米长、边缘锋利如刀的惨白骨刃撕裂了甲壳和血肉,突兀地生长出来!骨刃上还沾染着粘稠的营养液和……他自己的深色血液!
“滋啦——!”
没有半分迟疑,那惨白的骨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化作一道模糊的死亡弧光,从第二台“清道夫”合金躯干的腰部斜劈而过!
刺耳的金铁摩擦切割声炸响!火花疯狂迸射!
那台“清道夫”沉重的上半身沿着光滑的切口缓缓滑落,轰然砸在地面上,内部的精密零件和断裂的线缆暴露出来,滋滋冒着电火花。下半截金属腿兀自站立了半秒,才沉重地倒下。
整个过程,快如雷霆,摧枯拉朽!两台代表研究所最高武力之一的“清道夫”,在数秒内化为冒着青烟的废铁!
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和营养液那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混杂在一起,弥漫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楚明昭躺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束缚带深深勒入皮肉,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濒临破碎的边缘疯狂跳动。她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满地狼藉、机械残骸和粘稠液体中的身影——那个非人的、散发着暴戾与毁灭气息的身影。
萧景珩缓缓转过身。几丁质甲壳缝隙深处,那两团剧烈燃烧的幽蓝火焰,穿透弥漫的烟雾和血腥,再次死死锁定了她!
那火焰依旧在疯狂跳跃,但里面翻涌的情绪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的专注。他踏过还在滋滋冒电的机械残骸,无视了远处控制台后面博士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以及助理们惊恐的尖叫,一步步走向实验台。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仿佛这具身体还未能完全适应,沉重的脚步在金属地板上留下一个个粘稠的、混合着营养液和机油的血脚印。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楚明昭紧绷的心弦上。
他停在了实验台边。居高临下。那幽蓝的火焰俯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太多楚明昭无法解读的东西:熔岩般的痛苦,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一种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覆盖着甲壳、沉重无比的手臂抬起。楚明昭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等待着骨刃的撕裂,或是那可怕力量的碾碎。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她只听到几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嗤嗤”声,像是坚韧的布帛被某种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割开。紧接着,手腕和脚踝上那勒入骨髓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
束缚带……被切断了?
楚明昭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景珩刚刚收回的、覆盖着甲壳的右手。那惨白的骨刃边缘,正缓缓滴落一滴深色的液体——那是她手腕被勒破渗出的血珠。
他……没有伤害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甚至比刚才目睹那场血腥杀戮还要巨大。楚明昭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浑身脱力,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
“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是组织的最高财产!”博士尖锐到破音的嘶吼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死寂。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疯狂地拍打着控制台上的通讯器,“所有安保力量!目标Aurora失控!适配者C-737被劫持!最高威胁等级!格杀勿论!”
刺耳的警报瞬间拉响,红光疯狂旋转,将整个染血的实验室映照得如同地狱血池。远处,沉重的脚步声、武器上膛的冰冷金属撞击声,如同汹涌的潮水,正从各个通道急速逼近。
萧景珩那双幽蓝的火焰瞳孔,甚至没有向警报的方向转动一下。他的全部“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楚明昭那张因极度恐惧和虚脱而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俯下身。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僵硬,却又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小心。覆盖着冰冷甲壳的手臂,探向楚明昭的身体。楚明昭的瞳孔因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骤然收缩,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后退,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预想中的粗暴抓握。那覆着甲壳、边缘锋锐如刀的手臂,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不可思议的轻柔,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碰撞点。一股混合着血腥、消毒水、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电流灼烧过的金属般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彻底笼罩。
下一刻,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楚明昭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般被整个托起,离开了那冰冷刺骨的金属实验台。
她被萧景珩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打横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坚硬无比,被厚重的几丁质甲壳覆盖着,硌得她生疼。那甲壳冰冷湿滑,带着维生舱营养液的粘腻和血腥气。没有一丝人类的体温,只有一种源自强大生物体内部的、沉闷而压抑的搏动感,透过冰冷的甲壳传递到她的皮肤上,像擂动的战鼓。这感觉陌生、冰冷、充满非人的异质感,却奇异地……隔绝了外面刺耳的警报、博士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越来越近的死亡脚步声。
楚明昭僵硬地靠在这冰冷的、非人的胸膛上,大脑一片混沌,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他是实验体,是杀戮机器,是刚才差点被销毁的元凶……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萧景珩抱着她,猛地转身,面向实验室尽头那巨大的、用于观察外部环境的强化玻璃穹顶。那幽蓝的火焰,第一次从楚明昭脸上移开,投向了那面隔绝了星月夜空的厚重玻璃。
他抱着她,开始助跑!
沉重的脚步踏在沾满粘液的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如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让整个空间为之震颤。他的目标无比明确——那面巨大的玻璃墙!
“拦住他!快!他疯了!”博士目眦欲裂,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几名穿着轻型外骨骼、手持脉冲步枪的安保人员终于从侧门冲入,看到这一幕,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
密集的、带着致命蓝白色电光的脉冲能量束,如同暴雨般射向那个抱着人质冲向玻璃墙的恐怖身影!
萧景珩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将怀中抱着的楚明昭,以一种更紧密、更保护的姿态,向自己冰冷的胸膛深处压了压。同时,覆盖着厚重甲壳的背部肌肉猛地贲张起来,几丁质甲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瞬间变得更加厚重、棱角更加分明,如同瞬间披上了一层额外的、狰狞的骨盾!
“噗噗噗噗!”
密集的能量束狠狠撞在那骤然耸起的厚重甲壳上!蓝白色的电光疯狂炸裂、跳跃、游走,发出刺耳的滋滋爆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