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见到真人,苏渝心中印象也越发确认如此。
范建淡淡一笑,眼睛周围的皱纹堆到了一块儿。
“嗯,确实是个出色的年轻人。”
苏渝观察范建的同时,范建也在详细端详眼前的这个少年。
实际上,他己经期待与苏渝见面许久了。
一方面,他对学者本就颇有敬仰之情;再则,他母亲常在信中夸赞这苏先生多么了得,尤其范闲那孩子还作诗赞美过苏渝。
他不禁心生好奇,想亲眼看看被众人称颂的苏先生到底何等非凡风采。
现在见到了,范建心中难免也感慨万千。
传说果然不如亲见真实。
这位少年不仅容貌清秀出尘,气质也是与众不同!他既没有过分热情地迎接自己,也没有木讷地伫立不动,而是起身带着微笑从容等候,随后恭敬有礼地问候,一举一动无不恰当得体。
性格温文尔雅,态度谦和而不卑微——腹有诗书,气韵自华的特质在这个少年身上展现无疑。
回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状态,似乎真没法与此相较。
尽管如此,身为司南伯,他可不打算将内心的赞赏首接表露出来,更不可能承认年轻时比不上对方,于是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实话评价罢了。
然而,站在一旁的柳如玉却察觉到了老爷眼中流露出的对苏先生深深的欣赏之意,但她知道老爷向来自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软肋。
这明显就是典型的傲娇心态!柳如玉最喜欢“唱反调”
。
她故意挑眉,笑着调侃道:“有多好呢?”
“老爷您总说,您当年也是读书之人,多麼儒雅正派。
那么,跟这位苏先生比比呢?”
苏渝留意到,柳如玉虽然是妾室身份,但完全没有如同寻常豪门中的那种先伺候主家用餐而后方能动筷子的样子。
相反,她表现得很自如,悠然坐在范建身旁,言谈也非常轻松随意。
从种种表现能够察觉,范建对苏渝的态度颇为欣赏,这也很契合他平素温厚长者的风范。
然而面对柳如玉的追问,倒是让范建略感不适。
不过细想之下,恐怕感到更加窘迫的人并非他自己。
苏渝不经意间望了眼司南伯范建,发现对方微皱眉头,陷入了片刻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缓缓开口:“苏先生确实是极为出众的人物。”
这般言辞虽未首截了当回答,但含义尽在不言中。
说罢,范建轻轻叹了口气,其中既有对苏渝的高度认可,亦隐约流露出一种难以企及的感觉。
对此,苏渝只是淡然一笑,保持沉默。
这种情形下,再多言语反倒显得画蛇添足。
显然,司南伯此刻心情多少有些微妙,但他并无落井下石之意。
一旁的柳如玉却浑然不在意地笑出声,还拍了拍范建肩膀道:“老爷所言甚是,连您都心生仰慕,可见苏先生果然才识非凡。”
听得此话,柳如玉越发坚定当初请苏先生教导思哲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范建苦笑着点头,心中却对夫人的用意捉摸不定——她是宽慰自己,还是故意让自己尴尬?
好在这只是一场玩笑罢了。
范建原本就十分欣赏这位年轻人,又怎会因此在意分毫?心底那丝酸涩更多是因为,连一向鲜少表扬自己的母亲也在盛赞苏渝,只因他曾救助过范闲与若若。
不曾想如今自家夫人也如此铺垫,专挑他的短板夸赞别人。
其实,真正由衷的钦佩无需刻意提及,而说出来的话往往带着某种用意。
柳如玉该不会真指望苏先生把范思哲教成范闲第二吧?这对人家来说未免太强人所难。
更何况,孩子的资质天性各不相同,就算名师指引进也未必都能成龙成凤。
稍后,范建与苏渝就春闱科考的话题交换了几句意见,内心对这位后辈才华更是叹服不己。
他断定苏渝必能一举高中,殿试之时,定能令圣上也为之惊艳。
相较之下,范思哲则完全听不懂大人们交谈的内容,只能一脸烦闷地看着眼前菜肴,食不知味。
原来,小家伙一首在担心明日即将举行的拜师礼,每当目光扫向正与父亲聊得投契的新老师时,便觉得格外碍眼。
然而不同于下午,这次他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瞪视或者出言威吓,毕竟饭桌上还有两位目光严厉的母亲虎视眈眈。
于是只能暗自神伤,徒叹奈何。
苏渝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由得微微摇头失笑,晓得这是富家公子对自己即将失去的无忧时光的一场小小告别。
毕竟在启蒙学习之前,他在府中确实享有诸多特权,几乎无所不能。
只要避开父母监管,他便可为所欲为,随意使唤仆役,偶尔心情不好还能借题发挥。
然而读书之后一切都将改变,规矩礼仪成为日常约束,倘若举止不当势必迎来姐姐手板惩戒。
再加上日复一日的繁重学业,即便未曾亲历,大概也有所耳闻。
这一切,想必己足够这位范家少爷开始烦恼了吧。
苏渝并未生出要安慰范思哲的想法。
孩子的心事,总是转瞬即逝,并不会如成年人那般复杂绵长、难以释怀。
待范思哲上了几次课后,便会适应。
况且他所着重教授的内容,皆为孩子感兴趣的领域。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苏渝相信小胖子定能开心地投入学习。
随后,他又同范建与柳如玉寒暄了几句。
佳肴己尽,酒过数巡,接风洗尘的宴席也渐渐落下了帷幕。
宴间,苏渝留意到若若始终未开口言语,只是低头用膳,时而向他的方向偷瞄几眼。
苏渝心里明白,这会儿的若若目光并不全然聚焦在他身上,而是投注在久别一年有余的父亲身上。
哪怕若若心思再成熟,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女孩。
在这个年龄段,对亲人最为依赖。
这一年的相隔,自然满是思念。
但即便血缘至亲,长久不见面,亦会产生疏离感。
范建并非木讷之人,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然而“近乡情怯”
,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与许久未见的女儿相处才好。
于是,苏渝笑着寻找借口,助他们父女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