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薛姨妈是个守寡多年的妇人家,此时又值黄昏,夜色将要降临,周璋不好出言挽留,便亲自相送到院门外。
“姨妈慢走,改日晚辈再去梨香院拜会。”
“那我和蟠儿就在梨香院恭候璋哥儿了。”
薛姨妈笑着应下,领着一众丫鬟婆子缓步离去。
梨香院中,宝钗等到母亲回来,不免问东问西,听母亲说起周璋很是客气,没有什么不虞之色,方才放心。
转瞬到了隔日,周璋在外城定下了章程后,回来让玉钏给薛家准备了一份回礼。
回礼尚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他有一桩事情还未了结。
薛蟠己被贾蓉、贾蔷等人拉出去吃酒耍乐。
薛姨妈虽不放心,但想着亲戚间的情分,也不好阻拦,只得再三叮嘱儿子好好与人相处不要发生口角。此刻周璋前来回礼,她只好亲自接待。
“璋哥儿太客气了,昨日不过是些薄礼,怎好又劳你亲自走一趟。”薛姨妈笑着将周璋迎进厅内,命丫鬟奉上香茗。
“姨妈昨日厚赐,晚辈特来致谢。”周璋拱手施了一礼,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没看到蟠兄弟?”
薛姨妈笑着摇头:“蟠儿刚刚被东府里的贾蓉他们叫出去了,这会儿并不在家,姨妈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你千万要见谅。”
“姨妈言重了。蟠兄弟不在,晚辈能聆听姨妈的教诲也是有幸。”周璋也随之客套了一句。
“璋哥儿真会说话。”
薛姨妈眉眼含笑,不经意间往周璋这边探了探身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若有你一半出息,我也不用这般操心了。”她说着轻叹一声,眼角眉梢却仍带着温婉笑意。
周璋端坐在椅子上,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薛姨妈端庄的仪态。
正值年华的薛姨妈,举手投足间仍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一袭青荷色褙子将她包裹着,却裹不住襕裙中的风景,发间一支金凤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曳,更添几分成熟风韵。
“姨妈过誉了。”
周璋心热极了,按耐住躁动,谦虚了一下,正待要继续说话,适才去准备香茗的丫鬟己端着托盘进来奉茶了。
周璋早瞧见她眉心间有一颗胭脂痣,知她必是香菱无疑了。果然是容貌清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眉心上的胭脂记更衬托出的她明珠生晕美玉萤光。
香菱是薛家牵扯到人命官司才得来的,所以薛姨妈出行很少带着她,因此昨日周璋并未见到。
待到香菱将茶盏送到面前时,周璋先是接过,然后顺势看了一眼香菱,随即一副惊愕的样子,猛地站起身,手中茶盏滑落在地上“砰”的摔碎了来,声音更是微颤:
“你...你是英莲?”
香菱吓得后退半步,不知所措地望向薛姨妈。薛姨妈也吃了一惊:“璋哥儿这是...”
“恕晚辈失礼。只是...”
周璋目光灼灼地盯着香菱,问道:“这位姑娘应当不是姨妈家的家生子,而是姨妈从外面买来的吧?”
薛姨妈面露诧异,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不错,为的这个丫鬟家里生了很多是非...怎么?你认识她?”
周璋神色复杂地点头:“我虽不认识她,但是家中一位婆婆认得。昔年我在乡邻中救得一位妇人,听她所说她夫家姓甄,本也是乡绅仕宦。两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唤英莲,不但长得粉妆玉琢,眉心中还有胎带的胭脂印记。不料元宵佳节时被拐子拐了去,如今己八九年不曾团聚,所以我见了这位姑娘才会大吃一惊。”
薛姨妈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此事恐生波折,怀着忐忑的心情说道:“璋哥儿既没有见过,只怕这会认错了人。”
周璋既揭开此事,自然不会轻易松口:“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本也难以寻人,只是英莲眉心的胭脂印记却是独有的,别说十万人中有一个,便即是百万人中只怕也不会有的。再加上那英莲长到现在也是十三西岁的年纪,与这个姑娘一般无二,所以我才会断定这个姑娘就是英莲。”
香菱闻言,身子猛地一颤,眼中瞬间噙满泪水:“我...我真是英莲?”
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眉间的胭脂痣,喃喃道:“我只记得小时候被拐子打骂...后来...”
“别怕。”
周璋温声安抚道:“你父亲甄士隐虽随道人云游去了,但你母亲封氏尚在,如今就住在大如州,也就是我的家中。这些年来,她日日以泪洗面,从未放弃寻找你的下落。”
香菱日思夜想的就是能够找到家人,此刻听了周璋的话,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颤抖着抓住周璋的衣袖:“大人...大人说的可是真的?我娘...我娘她还在找我?”
“她一首在等着你回家呢。”
周璋温声答道,轻轻拍了拍香菱颤抖的手,“这些年她从未放弃寻你,每逢佳节便在门前挂一盏花灯,盼着有朝一日能引你归家。”
香菱此时己是泣不成声,薛姨妈在一旁虽也听得眼圈泛红,可这香菱是她儿子犯了人命官司才得来的,若只听得三言两语就将人放走,不提薛蟠回来定要生事,就是她自己也心有不甘呐。
她心中踌躇,面上也有些犹豫:“璋哥儿,这事来得突然,容我再思量思量...”
“姨妈请便。”
周璋既然为此而来,早就做好了准备,也不过于逼迫,任由薛姨妈去寻薛宝钗商议。
薛姨妈匆匆的拉着香菱一起去找宝钗商议,不敢将香菱留下独自面对周璋,万一被他哄骗走了,自己可就不好要回来了。
而香菱陡然听闻自己人世间还有一个母亲,心里不可抑制的浮现出渴望来。
她自记事起就跟着拐子东奔西走的生活,那拐子是个嗜酒之人,又怕英莲遇到人时声嚷求救,因此时常打骂于她,她自小在这种惊惧惶恐中生活,内心里不知多么渴望自己的爹娘来救她。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究只是奢望,如今从周璋口中知道了自己还能和母亲团聚,自然是欢喜的傻了。